山月照，晓风吹，只为清香苦欲归。
————以管道升与赵孟頫为原型的志怪小说楔子·墨竹劫至元二十三年霜降，
吴兴竹林忽生异象。百年老竹竟在秋日抽枝发芽，竹叶脉络间浮现朱砂小楷，
书尽《南华经》全篇。时有樵夫见白衣女子倚竹而泣，泪落处墨竹尽枯，
唯余竹节处一缕青痕。壹：秋林初见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秋。赵孟頫时年三十有三，
虽负才名，却困于闲职，心中颇多郁结。应友人邀，赴湖州郊外雅集。酒过三巡，
胸中块垒未消，他独携一壶酒，避至后山竹林。秋风萧瑟，竹影摇动。他倚竹而坐，
对月独酌，忽闻林深处有环佩轻响，伴着低吟浅唱，其声清越，不似凡音："摇落秋为气，
凄凉多怨情...深宫蔓草遍，落叶满阶红..."他循声而去，拨开层层竹叶，
只见一素衣女子立于月下溪边，正俯身掬水。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清辉。
她吟的是南朝鲍照的《代陈思王京洛篇》，字句凄婉，由她唱来，却别有一番孤高清寂之意。
女子察觉人来，蓦然回首。四目相对。赵孟頫只觉呼吸一窒。他见过美人，
却未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清澈如溪，却深邃如古潭，眼底仿佛蕴藏着千年的月光与竹影，
寂寥又灵动。他慌忙揖礼，报了姓名，歉然道："惊扰娘子清兴，在下唐突。
"女子并未羞怯，只微微颔首，仪态自然："妾身管道升。夜阑人静，闻公子步履踌躇，
可是心中有难解之结？"她竟一眼看穿他的心境。赵孟頫正值失意，
闻言不由生出几分倾诉之意，叹道："见笑。不过是感慨韶华易逝，功业难成，
犹如竹有凌云之志，却困于地隅。"管道升静默片刻，指尖轻抚身旁一竿翠竹，
缓声道："公子请看此竹。其节挺拔，其叶常青，虽遇风霜雨雪，亦不改其志。地隅何妨？
心向凌云，自有风骨天成。何必汲汲于俗世功名，徒增烦恼？"此言一出，
赵孟頫如醍醐灌顶。他自幼苦读，追求功名，却屡屡受挫，从未有人从这般角度宽解于他。
再看这女子，谈吐见识，绝非寻常闺秀。"娘子高见，孟頫受教。"他心悦诚服，
又生出几分好奇，"听娘子口音，似非本地人？""妾乃吴兴人氏，父母早逝，
寄居此间庵堂，闲时读书习字，聊以度日。"管道升答得从容，
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哀愁。赵孟頫告辞时，腰间玉佩不慎滑落。
管道升俯身拾起，指尖轻触玉佩上的"子昂"刻痕，一抹幽绿灵光闪过。待赵孟頫转身，
她已将玉佩递还，腕间却多了一道竹叶状的青痕。
贰：翰墨知音赵孟頫携来平日得意之作请她品评。一次，他展示一幅精心临摹的《兰亭序》，
自觉形神兼备。管道升凝视图卷，良久，微微蹙眉："公子笔法精妙，几可乱真。
然则...""然则如何？"赵孟頫心下一紧。"然则，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她指尖虚点，"王右军当日酒酣意畅，挥毫泼墨，乃是'因寄所托'，'放浪形骸'。
公子临摹时，心中可有那份酣畅淋漓？可有所托之志、形骸之放？还是只谨记笔法结构，
力求逼真？"赵孟頫如被当头棒喝，冷汗涽涽而下。又一日，他画墨竹，
刻意表现风雨摧折之态。管道升看了却摇头："过矣。""过矣？""竹之劲节，
不在外显的摧折之态，而在内蕴的不屈之志。公子过于强调风雨之烈，反失竹之本体清韵。
当如太史公写屈子，非写其放逐之苦，而写其志洁行廉，故其哀怨悱恻，千载下犹令人动容。
"赵孟頫豁然开朗。与此女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愈发为她倾倒，不仅是才学，
更是那种超然物外、洞明世事的通透气质。他亦察觉她些许异处。她似乎格外畏寒，
秋深时节便已手炉不离身；她饮食极清淡，几乎不沾荤腥；她偶尔会望着某处虚空失神，
眸中掠过极深沉的、不属于她年纪的寂寥。问起，她只以"旧疾"、"心性使然"轻轻带过。
情根既种，便如春笋破土，再难抑制。赵孟頫归家后，即刻禀明父母，欲聘管氏道升为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赵母惊得手中的茶盏险些跌落，颤声道："我儿可是昏聩了？
那管氏门第不明，身世飘零，不过一介孤女，寄居庵堂，岂堪为我赵家妇？
我赵氏虽非昔日王孙，亦是吴兴望族，焉能娶此来历不明之女？
"族中叔伯亦纷纷劝谏："子昂，你才名动公卿，前程似锦，何愁不得名门淑女为配？
那管氏纵然有才，终非良配，莫要自误前程！"赵孟頫却神色坚定，长揖及地："父母大人，
诸位叔伯，孟頫心意已决。道升虽无显赫家世，然其品性高洁，才识超卓，
于书画之道更是孟頫知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若不能娶道升为妻，孟頫情愿终身不娶。
"见众人仍欲再劝，他索性闭门谢客，三日不食，以明心志。又挥毫作《秋林曳杖图》，
图中高士于苍茫秋色中独行，意境高远孤寂，自题："清泉白石聊堪娱，何须尘世觅芳蕖。
唯恐缁尘染素衣，故向林泉觅知音。"赵母见儿子如此坚决，终是心软垂泪："罢，罢，罢！
我儿既如此钟情，那便依了你罢！只望你日后莫要后悔才是。"赵孟頫大喜过望，
当即备下厚礼，亲往庵堂求娶。红烛高烧，他执她手，目光灼灼如星："道升，
我赵子昂此生能得你为妻，乃天赐之幸。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绝不相负。
"管道升抬眸望他，见他眼中真挚如火，千年寂寥的心湖亦不禁泛起涟漪。她浅浅一笑，
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思。当晚，庵堂后竹林忽然狂风大作。
百年老竹在风中剧烈摇晃，竹叶沙沙作响，似在诉说无尽的哀愁。管道升独坐在月光下，
轻抚腕间的竹叶青痕，幽幽叹息："墨竹劫数，终是难逃。"叁：燕婉同辰新婚之初，
确是画眉举案，琴瑟和鸣。赵孟頫特为爱妻辟出一间临水的画室，窗外植翠竹数丛，
风过时簌簌有声，如碎玉鸣珂。他常于此处作画至深夜，管道升便在一旁安静地研墨铺纸。
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如玉，偶尔抬眸看他运笔，目光相接时，两人相视一笑，
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夫人你看，"某夜，赵孟頫完成一幅新作，
颇有些得意地示与管道升，"这一笔拖泥带水，皴擦兼施，可是得了倪云林的神韵？
"管道升凝神细观，唇角含笑："夫君笔意清润，确有倪迂之风。
只是..."她纤指轻点画中远山，"云林画境荒寒空寂，如不食人间烟火。
夫君笔下却自带一分温润之气，倒像是将荒寒之境，也染上了人间情味。"赵孟頫闻言怔住，
反复观画，蓦地抚掌大笑："妙哉！夫人真乃我之钟子期！此言切中肯綮，
道尽我与云林之别！"他欣喜之下，执笔便在画上题道："仿云林笔意，
然拙荆谓余画中自带温润，不若倪迂之冷寂。诚哉斯言！"这样的辰光，
美好得恍若春宵短梦。管道升不独是他丹青世界的知音，更以素手调香、分茶添墨，
将他的人生照料得如同一卷精心装池的古画。这清雅并非虚空之物，
而是浸润在每一处日常细节里——她亲手调制的熏香，是他最钟爱的冷香系，似竹非竹，
似兰非兰；她端来的茶汤永远恰到好处，温度适宜，浓淡相得；就连他书房中插瓶的梅花，
经她纤指摆弄，亦总能呈现出最雅致的姿态。砚边炉侧，俱见清雅，
原来皆出自她这般细致温柔的经营。然而，这般静好岁月底下，一丝阴翳悄然涌动。
管道升为点化他笔墨，常需耗损自身灵元。每当赵孟頫遇到瓶颈，苦思不得其解时，
她便会借口"烹茶"、"取香"，悄然退至廊下，指尖逼出一缕本命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