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冷得像冰窖。超净循环系统无声吞吐着经过十三道过滤的惰性气体,
确保空气中连一个多余的分子都不会存在。巨大的环形会议桌由整块纳米陶瓷打造,
光洁得能映出每个人凝重而模糊的脸。正中央,一道精密的光束悬浮着,
缓缓旋转着一个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结构——天幕系统的核心防火墙。
它代表着人类网络安全技术的巅峰,凝聚了在场数十位天才毕生的心血,
以及难以估量的资源。而我,陈星,是这个项目的总架构师。
“最后一次全维度压力测试通过。”我的副手,年轻的天才林凡,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甚至有一丝颤抖,“所有已知攻击模式,包括第七代‘蜂群’逻辑炸弹和‘幽灵’变频渗透,
均被完美阻隔。冗余度百分之九百。天幕……无懈可击。”死寂。随即,
是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然后是零星而克制的掌声,迅速变得热烈。许多人眼眶发红,
有人甚至偷偷抹了下眼角。为了这个项目,我们耗尽了七年,牺牲了所有个人生活,
对抗着来自全球的、永不停歇的暗流攻击。坐在首席的老人——安全委员会的赵老,
缓缓站起身。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
深邃的眼眸里是沉甸甸的赞许和……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陈工,”他的声音沉稳,
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辛苦了。天幕的成功,意味着我们终于拥有了守护国本的盾牌。
历史会记住今天,记住你们。”巨大的荣誉感和疲惫感同时席卷了我。我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点头。就在这时。嘀——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耳的警报声,
像一根冰针刺破了热烈的气氛。所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中央的全息投影上,
那完美无瑕、缓缓旋转的“天幕”防火墙模型,靠近内核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节点,
突兀地闪烁起一点微弱的、却固执无比的红光。像雪白画布上突然滴落的一滴血珠。
“不可能!”林凡失声叫道,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舞动,脸色瞬间惨白,“未知信号源!
不是任何已知攻击模式!它……它像是从防火墙内部生成的逻辑悖论!它在自我复制!
”会议室乱成一团。那点红光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蔓延、增殖,
像血管一样爬满原本完美的结构,所过之处,防火墙的模块成片地黯淡、失效!“溯源!
快溯源!”赵老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镇定。“溯源失败!
信号源经过无数次冗余跳转和逻辑伪装……等等!”林凡猛地抬头,脸上毫无血色,
眼神像是见了鬼,直直地看向我,“最终权限验证……指向……指向陈工您的私人加密信道!
”轰!仿佛一个炸雷在脑海中爆开。所有人的目光,惊疑、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恐惧,
瞬间聚焦在我身上。“不是我!”我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厉害。我猛地扑到控制台前,
手指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我的私人信道?这绝无可能!几分钟后,真相大白。
一段被巧妙伪装、深度嵌入“天幕”底层架构的代码被剥离出来。
它利用了我早年一项关于“动态逻辑陷阱”的研究成果,但进行了极其阴险的扭曲。
它本身无害,甚至能增强防火墙的某些特性,
但它却包含一个后门——一个只有在防火墙最终完成、启动最高权限校验时,
才会被特定信号激活的“钥匙孔”!而激活它的信号,来自我的私人信道。更准确地说,
来自我私人信道里一份被标记为“已销毁”的旧文件——一份我二十多年前,
大学时期在某个私人服务器上留下的、关于“逻辑自指炸弹”的草稿!
那是我和几个同学年少轻狂时的胡思乱想,早就遗忘在数字尘埃里!
有人挖出了我二十年前的垃圾,精心制作了一把毒刃,并利用我对“天幕”的了解,
将它藏在了我亲手打造的盾牌最核心处!完美的陷害。亦或是……我潜意识里,
真的埋下了这颗种子?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所有的赞誉和激动都化作了冰冷的怀疑和审视。赵老看着我,
眼神里的赞许和复杂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失望和疲惫。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缓缓地坐了回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林凡和其他人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突然想起了董天宝。那个年轻时看电影,让我和兄弟们热血沸腾又鄙夷唾弃的反派。
他背叛师门,追求力量,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最终却死得凄惨。那时我们嘲笑他,
认为他活该,坚信自己会成为张君宝,坚守正道,光耀门楣。可现在呢?我坚守了二十年,
耗尽心血,换来的是什么?是一顶嫌疑最大的帽子,是所有人无声的审判,
是毕生信念的崩塌!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从胃里翻涌上来。年少时,
我们以为自己会是张君宝。到了不惑之年,才发现,在真正的庞然大物面前,
在那些看不见的规则和手段面前,你甚至连做董天宝的资格都没有。他至少挣扎过,疯狂过,
选择过。而我,连选择怎么倒下的权利都没有。他们不需要证据确凿。只需要“嫌疑”。
只需要一个交代。“天幕”不能有瑕疵。尤其是这种涉及最高权限的瑕疵。所以,
我必须是有瑕疵的那一个。我缓缓站直身体,不再看那一片狼藉的屏幕和那些躲闪的目光。
“我会配合一切调查。”我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交出所有权限。”说完,
我转身,推开会议室沉重的大门,走了出去。走廊很长,灯光冰冷。
脚步声在空旷的廊壁间回响,一下,又一下,像是为我送葬的鼓点。回到办公室,一切如常。
只是个人终端上,所有权限已被远程冻结。透明的玻璃门外,隐约多了两个沉默的身影。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这一切,
曾是我发誓要用“天幕”去守护的。现在,“天幕”因为我,可能变成了最大的漏洞。是谁?
是谁能如此了解我,甚至了解我二十年前随手丢弃的草稿?是谁能绕过重重监管,
将毒刃嵌入“天幕”核心?答案其实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不愿意去想。有些堡垒,
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不是董天宝选择了背叛。是那个体系,那个江湖,从一开始,
就只需要一个董天宝来承担所有的“错”。而我,恰好成了那个董天宝。年少不懂董天宝,
只因未到棋局终。读懂已是不惑年,回首山河尽落子。我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嗒。嗒。嗒。像心跳,又像某种倒计时。他们以为拿走我的权限,控制我的人,就结束了吗?
他们忘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头里,融在血液里的。比如二十年前,那个在简陋服务器上,
试图用代码炸出一条通天路的少年狂想。比如这二十年来,每一个守护在屏幕前的不眠之夜。
比如……我对“天幕”,那比任何人都要深入的、近乎偏执的理解。
他们可以利用我的过去击垮我。那我,就用这被击垮后的废墟,重生一次。董天宝的路,
走不通。张君宝的路,也已断绝。那就不走他们的路。我睁开眼,
打开个人终端一个最深层的、物理隔绝的本地编辑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映着我平静无波的脸。手指落下。代码,如雨般倾泻。这一次,不为守护。只为——复仇。
代码在隔离的本地编辑器里流淌,幽蓝的光映着我死水般的脸。指尖敲击的不是指令,
是祭文,献给那个曾坚信“天幕”、坚信道义、坚信努力必有回报的陈星。门外,
看守的影子被走廊灯光拉长,投在磨砂玻璃上,沉默而压迫。他们冻结了我的权限,
锁死了我的物理接入,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和我的“错误”一同封存。他们太高看那些权限,
也太小看我了。“天幕”是我七年的骨血,是我一行行代码构筑起来的城防。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的每一处棱角,每一条暗道,每一次呼吸。同样,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如何用最不起眼的材料,在它最坚固的基座下,埋设最致命的炸药。
那个被引爆的、源自我少年狂想的“逻辑悖论”,是毒刃,也是路标。它指向的,
不仅仅是陷害我的陷阱。更指向一个……我潜意识里或许早已察觉,
却始终不敢、也不愿去触碰的——更深邃的黑暗。“天幕”从来就不只是一面盾牌。
它是屏障。隔绝内外视线的屏障。它在守护什么的同时,也在……隐藏什么。
而我留下的所有后门,所有应急通道,所有连最高权限日志都不会记录的“幽灵密钥”,
都是我此刻仅剩的、通向真相的武器。指尖落下最后一个指令。
本地编辑器漆黑的界面陡然一变!无数加密的数据流如同开闸的洪水,咆哮着冲入视野!
不再是“天幕”那优雅而森严的官方界面,
而是剥去了所有伪装后、最原始、最狰狞的系统底层!冰冷的逻辑洪流中,
我捕捉着那条被陷害信号污染过的路径,逆流而上!数据疯狂滚动,字符拉伸出残影。
全球数以亿计的安全节点、中转服务器、暗桩日志……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追踪路径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游延伸,跳转的频次和复杂程度远超想象,
显然对方做了极其充分的反追踪准备。但这没用的。就像没人比母亲更了解孩子的胎记,
没人比我更了解“天幕”的脉搏。每一次跳转,每一个伪装,
都在我亲手划定的规则之内跳舞。跳转忽然慢了下来。
路径指向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区域——非军方,非情报界,甚至不是核心政府网络。
而是一个……高度自治的、拥有独立网络管辖权的**特别经济区**。深港市。
路径在这里的公共数据海洋里巧妙地转了几圈,似乎想伪装成普通的商业数据流。
但那条毒蛇般的信号,那源自二十年前的我、却带着如今冰冷杀意的信号,
依旧顽固地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气味”。够了。我猛地收紧“渔网”。数据流骤然清晰!
信号源最后的发出位置,
在深港市金融核心区、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摩天大楼——寰宇远星集团总部。
背景调查数据自动弹出:跨国巨鳄,业务遍布能源、金融、高端制造,
与多家“天幕”项目的硬件供应商关系密切,创始人……我的目光凝固在创始人那一栏。
周 天 佑。一个……本该早已死在二十年前一场离奇实验室爆炸里的……我的大学同学。
那个当年在私人服务器上,
和我一起狂热探讨“逻辑自指炸弹”、称赞那是“创世之火”的……最佳拍档。全身的血液,
仿佛瞬间被抽空,又瞬间冻结。竟然是他?竟然……是他!不是阴谋陷害,不是利益倾轧。
这是……复仇?为那场爆炸?可那只是一场意外!官方早有定论!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荒谬感几乎将我击垮。但我没有时间崩溃。几乎是同时,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炸响!这一次,不是来自我的本地终端,而是来自整个基地!“警告!
检测到‘天幕’内核发生结构性共鸣!”“未知信号源强度急速攀升!
正在尝试同化防火墙逻辑!”“失效面积超过百分之四十!……百分之六十!”全息投影上,
那代表“天幕”的结构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崩塌、湮灭!那点最初的血红,
已然蔓延成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而黑暗的最中心,
勾勒出一个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轮廓——一个不断旋转的、吞噬一切的**暗红色漏斗**!
不是逻辑炸弹!这是一个……**信标**!
一个用我的旧代码、我的权限、我的“天幕”作为能量放大器和精神力导体,
向某个无法理解的、高维的、冰冷存在的……**献祭信标**!
周天佑要的根本不是破坏“天幕”!他是要用“天幕”,用我,
用亿万生灵的信息网络作为祭品,**召唤**某个东西!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赵老在一群面色惨白的军官和技术人员簇拥下冲了进来,他再也维持不住沉稳,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骇。“陈工!到底怎么回事?!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旋转的、越来越清晰的漏斗图腾,
每一个纹路都仿佛由无数的痛苦和绝望凝结而成。喉咙干涩发紧,
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收割者’。”赵老的身体晃了一下。显然,
他知道这个名字。或者说,
知道这个代号背后代表的、被视为最高机密的、人类认知边缘的恐怖。
“它……它怎么会……‘天幕’应该能隔绝……”“隔绝的前提是,
盾牌本身没有被做成献祭的祭坛!”我猛地转头,声音嘶哑,“周天佑!是周天佑!
他二十年前就没死!他回来了!他利用了‘天幕’,利用了我!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立刻物理切断‘天幕’所有对外连接!快!
”赵老几乎是吼着下令。“没用的!”林凡绝望地看着屏幕,
“信号已经完成初步同步……它现在……是自维持的!物理切断只会加速它的内爆,
能量会……”他的话没说完。基地所有的灯光,猛地一暗!不是熄灭,
而是像被某种力量抽干了能量,变得极度黯淡,仿佛风中残烛。中央的全息投影扭曲、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