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公司破产那天，我爸从顶楼跳了下去。第二天，我那个说要爱我一辈子的未婚妻，戴着我送她的婚戒，嫁给了害死我爸的那个男人。她说，江哲，你爸死了，你现在就是条连窝都没有的狗。
手机掉在地上的时候，没碎。
屏幕亮着，上面是林晚晚发来的消息：“婚纱刚空运过来，你下班早点回来，我们试试。”
我弯腰去捡，后背的西装有点紧。管家老陈走过来，把手机递给我。他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少爷，”老陈的声音也抖，“老爷他……他从顶楼下去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世界好像被按了静音键。我看见我妈瘫在沙发上，嘴张着，哭不出声。我看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来走去，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我看见窗外，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就是我爸没了。
江氏集团，这座我爸用一辈子心血垒起来的大厦，一夜之间，塌了。银行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手机发烫。家里那扇红木大门，被人用油漆喷了两个血红的大字，“还钱”。
三天。
就三天时间。
别墅被贴了封条。车库里那些我曾经挨个给它们起名字的跑车，被一辆辆拖走。我妈抱着一个首饰盒，里面是她跟我爸结婚时的几件旧东西，那是唯一没被拿去抵债的家当。我们被“请”了出去。
站在曾经的家门口，我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阿玛尼的西装，脚上是菲拉格慕的皮鞋。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暖和。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我给林晚晚打电话。
“晚晚，你在哪？”
电话那头很吵，有音乐，有笑声，像是在参加什么派对。
“江哲？有事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还有点不耐烦。
“我爸他……我们家……破产了。”我说出这几个字，嗓子眼跟吞了沙子一样，又干又疼。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
音乐声小了点，好像她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江哲，我们……先别见面了。大家都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我捏着手机，指节发白，“晚晚，我什么都没了。我现在就需要你。”
“我需要你，你就该在吗？”她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尖尖的，刺得我耳朵疼，“江哲，你以前高高在上的时候，怎么没问过别人需不需要你？你现在算什么东西？”
“嘟……嘟……嘟……”
电话挂了。
我捏着手机，站在马路边上，看着车来车往。天黑了下来，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我跟我妈，就像两条被扔在岸上的鱼，张着嘴，却喘不过气。
老陈开着他那辆破桑塔纳，把我们拉到他在城中村租的一间小平房里。房子不大，一股子潮味儿。墙上糊着报纸，有的地方已经发了黄。
我妈一进去，就坐在小板凳上，不动了，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墙角。
我知道，她也塌了。
我给林晚晚发信息，一条接一条。
“晚晚，你在哪？”
“晚晚，接电话。”
“晚晚，我求你了。”
没有回复。
那一晚上，我抽了三包烟。烟雾呛得我眼泪直流，分不清是难受，还是被熏的。天快亮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林晚-晚，抓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接了。
“江哲？”一个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陆衡。
我的死对头。从小到大，他就像我影子里的刺，干什么都要跟我比，干什么都要压我一头。我家出事，背后就有他的影子。我爸跳下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陆衡，”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爸是不是你害的？”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陆衡在那边轻笑，“商场如战场，你爸是自己不小心，摔下马了。这可怪不得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的得意。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个事儿。”
“明天，我和晚晚的订婚宴，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看看。就在以前你们江家的那个江山一号厅。”
“毕竟，你也算是娘家人，对吧？”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江山一号厅。
我爸当年拿下城东那块地王，意气风发，特意把江山大酒店的顶层宴会厅，命名为“江山一号”。他说，这是我们江家的江山。
现在，这片“江山”，姓陆了。
我去了。
我身上还是那套阿玛尼西装，穿了三天，已经皱得像块咸菜。皮鞋上沾着城中村的泥点子。我就这么，像个要饭的，站在了江山一号厅金碧辉煌的大门口。
门口的迎宾想拦我。
“先生，请出示请柬。”
我还没说话，陆衡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
陆衡穿着一身白色礼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人模狗样。他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咧开，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
“江哲，你能来，我真高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很大，像是在拍一条狗，“看看，这里的一切，熟悉吗？以后就是我的了。包括……”
他转过身，朝宴会厅中央伸出手。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林晚晚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长裙，裙摆上镶着碎钻，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她化着精致的妆，美得像一幅画。画上的人，我却觉得陌生。
她的手，挽在陆衡的臂弯里。她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甜蜜的笑。
她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我认得。卡地亚的限量款，叫“永恒之诺”。是我半年前，花了三个月的利润，托人从法国订回来的。我跟她求婚的时候，她哭着说“我愿意”，说这辈子非我不嫁。
现在，这枚“永恒之诺”，戴在了她的手上，而她身边站着的男人，不是我。
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从头顶凉到脚后跟。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看热闹的兴奋。这些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我身上。
我走到了他们面前。
林晚晚看着我，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就变得冰冷，陌生。
“你来干什么？”她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我听清楚。
我没看她，我看着陆衡。
“陆衡，我只问你一遍，我爸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陆衡笑了，他搂紧了林晚晚的腰，像是在宣示主权。
“江哲，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爸自己经营不善，欠了一屁股债，跳楼了，你赖我？”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没错，他死前是见过我。他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江家。你说，他那副老骨头，跪在地上磕头的样子，像不像一条狗？”
我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你他妈找死！”我吼了一声，一拳就朝他脸上挥了过去。
拳头没打到陆衡。
被林晚晚拦住了。
她张开双臂，挡在陆衡身前，像一只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
“江哲！你疯了！”她尖叫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看着她，心口疼得像被人拿刀子在剜。
“丢人？林晚晚，你告诉我，什么叫丢人？”我指着她手上的戒指，“你戴着我给你买的戒指，站-在我杀父仇人的身边，你告诉我，什么他妈的叫丢人！”
我的声音很大，整个宴会厅都听见了。
林晚晚的脸，白一阵，红一阵。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江哲，你听清楚了。”
“以前，你是江家大少爷，你能给我买限量版的包，你能带我坐私人飞机去巴黎喂鸽子，你能让我在我那些姐妹面前，脸上有光。所以，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但是现在呢？”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鄙夷，像刀子一样，“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一条狗？一条连家都没有的丧家之犬？”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你爸死了，江家倒了，你现在就是个背着几千万债务的穷光蛋。我凭什么要跟着你吃苦？凭你那可笑的爱情吗？”
她顿了顿，转过身，把头靠在陆衡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你给不了我的，他可以。”
“他可以给我一个陆太太的名分，他可以让我继续过人上人的生活，他可以让我把我那些姐妹都踩在脚底下。而你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我的胸口。
“你，什么都给不了。”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好像被人掏空了。三斤的核桃，砸开，里面是四斤的壳。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剩。
陆衡搂着她，笑得更得意了。
“听见了吗？江哲。”他从旁边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递到林晚晚嘴边，“良禽择木而栖。晚晚只是做出了最聪明的选择。”
林晚晚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酒，嘴角沾上了一点红色的液体。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那个动作，妩媚，又刺眼。
“江哲，”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怜悯，像是看一个死人，“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爸死了，你现在就是条连窝都没有的狗。”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把手上的戒指褪了下来，扔在地上。
戒指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声，最后停在我的脚边。
“这个，还给你。”
“我现在，戴不上这么廉价的东西了。”
说完，她挽着陆衡的胳膊，转身就走，再也没回头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啧啧，真是现实啊。”
“墙倒众人推，没办法。”
“以前多风光啊，现在连未婚妻都跟人跑了。”
这些声音，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低下头，看着脚边那枚戒指。
“永恒之诺”。
多讽刺。
我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枚戒指。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陆衡和林晚晚的背影，笑了。
那笑声，一开始很小，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整个宴会厅的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陆衡，林晚晚。”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天你们给我的，我记下了。”
“早晚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全部拿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