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暖香氤氲,驱散了初春的料峭寒意。
沈清漪端坐于菱花镜前,身后,贴身宫女云鬓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支赤金点翠展翅凤凰步摇,插入她堆云砌墨的乌发间。
镜中人,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秋水剪瞳,流转间皆是风流。
身上那件云锦宫装,是用江南进贡的极品冰蚕丝线,由尚衣局几十名顶尖绣娘耗费三月心血绣成,裙裾摆动间,暗纹流光,似有霞光隐现,华贵不可方物。
“娘娘真是天仙般的人物,难怪陛下日日都惦记着,一刻也离不得。”
云鬓笑着,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欣喜。
沈清漪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婉,柔顺,符合所有人对一位盛宠贵妃的想象。
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目光掠过镜中璀璨夺目的凤凰,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如同蛰伏的蛇,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底游走。
戌时三刻,宫门外准时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她起身,敛衽,迎驾。
动作行云流水,己是刻入骨髓的习惯。
玄色的龙纹靴踏入殿内,带着一身清冽的龙涎香气。
萧衍,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身着常服,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批阅奏章后的疲惫,却更添成熟雍容之气。
他亲手将她扶起,掌心温暖干燥,声音是惯常的温和:“爱妃不必多礼,今日政务繁忙,来得晚了些,可等急了?”
“陛下为国操劳,臣妾能得见天颜,己是万幸,岂敢言急。”
她垂眸,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与仰慕,将自己柔若无骨的手完全交托在他的掌心。
他朗声一笑,显然极为受用,携了她的手,走向殿中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嵌琉璃贵妃榻。
榻上铺着雪白的狐裘,柔软得能将人深深陷进去。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他说起今日朝堂上的趣事,说起边关的捷报,说起为她新寻来的东海明珠如何璀璨……她依偎在他身侧,不时浅笑应和,或递上一杯温好的酒,扮演着一个被宠爱浸透的、不谙世事的女子。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俊朗的侧颜,那双深邃的眼眸望向她时,似乎盛满了星辰,足以让任何女子沉溺。
她曾深深沉溺其中,以为这便是地老天荒。
酒过三巡,他似有几分醉意,揽着她的肩,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喃喃低语:“清漪,这世上,唯有你是朕的知心人。
当年若没有你沈家……罢了,不提也罢。
有你在身边,朕心甚安。”
这话,他说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让她心头那份虚假的暖意,多凝固一分。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似乎有内侍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
萧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瞬间舒展,但那揽着她的手,细微地僵了片刻。
“何事喧哗?”
他扬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总管太监高德胜慌慌张张地进来,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惶恐:“回陛下,是……是永巷那边,一个负责打理旧书阁的小太监,失足落井了……己经……己经没气了。”
“晦气!”
萧衍拂袖,面上染了薄怒,“这等小事也来惊扰贵妃清净?
拖出去埋了,惊驾者杖责三十!”
“奴才遵旨。”
高德胜磕了个头,连忙退下,殿内重归宁静。
萧衍重新拥住她,温声安抚:“底下人不懂事,惊着爱妃了。”
沈清漪靠在他怀里,轻轻摇头,表示无妨。
心,却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通达西肢百骸。
永巷?
旧书阁?
那个地方,偏僻荒凉,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三日前,她曾以寻找一本失传的琴谱为借口,命她暗中培养的心腹小太监小允子,去旧书阁查探一些……可能与沈家过往有关的陈旧卷宗。
小允子做事最为稳妥,怎会无故失足落井?
萧衍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又饮了一杯酒,醉意更浓了些。
他将她拥紧,唇瓣贴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着,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清漪……别学他们……别试探朕的底线……好好待在朕为你打造的琉璃笼里……做一只最美的金丝雀……否则……”他的声音渐低,仿佛只是醉后的呓语,随即,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像是真的睡着了。
而她,僵在他的怀里,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否则……什么?
那个“他们”,指的是谁?
小允子的死,是意外,还是……警告?
陛下他,究竟知道多少?
殿内的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照着满室奢华,却照不进她瞬间冰封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