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与铁甲

残阳如血，将官道旁的荒祠染得一片凄艳。

容清颜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将装着画皮工具的木箱紧紧抱在怀中，脚步匆匆地踏入这座破败的庙宇。

他刚从百里外的县城替人修补一张受损的戏子皮，返程时却遇上突如其来的浓雾，如今夜色渐浓，只能在此暂避。

荒祠的梁上结满蛛网，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唯有中央那尊看不清面容的神像还勉强保持着完整。

容清颜放下木，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噗”地一声吹亮，微弱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他正欲找个干净些的角落坐下，却忽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寒意——并非深秋夜露的冷，而是带着刺骨怨气的寒凉，顺着地砖缝隙丝丝缕缕地往上冒。

“谁在那里？”

容清颜握紧了火折子，声音虽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是画皮师，双眼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阴邪之物，此刻那股怨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显然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

话音落下，祠堂西侧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紧接着，一道身着玄色铠甲的虚影缓缓浮现。

那虚影身形挺拔，面容刚毅，剑眉紧蹙，即便己是魂魄之躯，眉宇间依旧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只是他的铠甲上布满裂痕，胸口处更是有一个狰狞的破洞，周围萦绕着淡淡的血雾，显然是含冤而死。

“画皮师？”

虚影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生锈的铁器摩擦，“你能看见我？”

容清颜心中一凛，画皮师虽能见鬼，却极少遇到怨气如此深重的亡魂，尤其是对方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肃杀之气，让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他定了定神，点头道：“在下容清颜，以画皮为业。

阁下是……江宥峥。”

虚影报上姓名，目光落在容清颜的木箱上，眼神复杂，“听闻画皮师能绘出以假乱真的皮囊，可曾试过……为魂画皮？”

容清颜一愣，他画过的皮不计其数，有替活人遮掩瑕疵的，有给死者整理遗容的，却从未听说过给魂魄画皮。

他下意识地摇头：“魂魄无形，如何承载皮囊？

将军此问，在下从未想过。”

江宥峥沉默片刻，身影微微晃动，似乎因为怨气翻腾而难以维持形态。

他抬头看向容清颜，眼中带着一丝恳求：“我乃镇国大将军，三个月前遭人诬陷通敌叛国，被斩于午门之外。

死后魂魄不散，却因怨气缠身，无法入轮回，更无法亲自查明真相。

若你能为我画一副能让我暂附的皮囊，我愿以毕生修为相赠，只求能还我清白，告慰麾下将士亡魂。”

火折子的光芒忽明忽暗，映着江宥峥悲愤的面容。

容清颜看着他胸口那处致命伤，心中微动。

画皮师一行自古便有“渡魂”之说，只是此法早己失传，且需耗费自身精血，风险极大。

可眼前这位将军的冤屈如此深重，若置之不理，恐怕日后会化为厉鬼，危害一方。

“为魂画皮需以画皮师的精血为引，且皮囊只能维持七日。

七日之内，若将军未能找到证据，不仅皮囊会消散，我的修为也会受损。”

容清颜斟酌着开口，将其中的风险一一说明，“你确定要尝试？”

江宥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郑重地颔首：“只要能有机会洗清冤屈，纵使魂飞魄散，我也心甘情愿。”

容清颜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身旁的木箱。

箱内整齐地摆放着各色颜料、狼毫笔、薄如蝉翼的人皮纸，还有一把小巧的银刀。

他取出一张最大的人皮纸，铺在供桌上，又倒出朱砂、铅粉等颜料，用指尖蘸取少许自己的鲜血，混入其中。

“将军，请靠近些，我需描绘你的形貌。”

容清颜拿起狼毫笔，目光落在江宥峥的脸上。

火光下，这位将军的面容虽因怨气而略显苍白，却依旧英挺不凡，尤其是那双眼睛，盛满了忠诚与不甘。

江宥峥依言上前，虚影缓缓贴近人皮纸。

容清颜手腕轻转，笔尖在纸上飞速移动，先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再细细描绘眉眼、鼻梁、嘴唇。

他的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稀世珍品。

随着笔画的增多，人皮纸上渐渐浮现出一张与江宥峥一模一样的面容，甚至连铠甲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半个时辰后，容清颜放下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供桌上的人皮纸，轻声道：“将军，皮囊己成，接下来需你将魂魄注入其中。

切记，七日之内不可离我太远，否则皮囊会因失去精血滋养而失效。”

江宥峥点头，身影化作一道青烟，缓缓融入人皮纸中。

片刻后，人皮纸动了起来，先是手指微微蜷缩，接着慢慢撑起身体，一个与江宥峥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了容清颜面前。

只是这具身体略显透明，行动也有些僵硬。

“多谢容公子。”

江宥峥活动了一下手脚，语气中带着感激，“接下来，我们需前往京城，找到当年诬陷我的证据。”

容清颜收拾好木箱，站起身：“将军放心，在下既然答应了你，便会助你到底。

只是京城乃天子脚下，阴气稀薄，你的皮囊在那里恐怕维持不了七日，我们需尽快行动。”

江宥峥点头，与容清颜一同走出荒祠。

夜色己深，浓雾依旧未散，两人的身影在雾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