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林小满,你没什么要说的?”陈江海把笔拍在桌上,声音不大,但民政局里安静,
听得清楚。我没看他,看着那本红色的结婚证。现在要换成绿色的了。我说:“说什么?
说我们俩从高中到大学,谈了八年,结婚两年,最后还是得来这儿?
还是说你外面那个叫小雅的,已经等不及了?”他脸有点挂不住。“你非要这么说话?
”“不然呢?”我拿起笔,签下我的名字,林小满。三个字,写得比平时丑。“我成全你们,
行了吧?给你自由,给你天地,你去跟你的小雅双宿双飞。”盖章。哐。一声,十年没了。
我站起来,把那本绿皮本子塞进包里,转身就走。陈江海在后面喊:“林小满,
你别摆出这副样子!好像我欠你一样!”我没回头。走到门口,太阳有点晃眼。
我站了一会儿,想,现在去哪儿?回那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回我妈那儿?
怎么跟她开口说我又离了?心里空落落的。《奈何》里唱的,世上何物最情浓,偏偏就散了。
我现在就散了,跟烟一样,风一吹,就没影了。正发愣,一辆黑色的车,黑得发亮,
在我面前停下来。我没见过这车,车头那个站着的小金人,看着就贵。车门开了,
下来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剪裁很好,人也站得直。他年纪不小了,
头发有点白,但看着不老,眼神很静。他走到我面前。我往后退了一步。“你谁啊?
”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清楚。“林小满?”我愣住。“……是。”“我是陆承渊。
”陆承渊?这名字陌生。我皱着眉看他。“我不认识你。”他没解释,
只是说:“陈江海的叔叔。”我更傻了。陈江海的叔叔?我从没见过。陈家那点亲戚,
我哪个没见过?没一个这样的。他们一个个,不是精明就是算计,哪有这种感觉的。
他看着我,又说:“跟我走。”什么意思?我脑子转不过来。“跟你走?去哪儿?为什么?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指了指那辆黑色的车。“上车吧。这里人多。”我还是不动。
《龙族》里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做什么都不需要理由,一句话,就是命令。
可我不是他手下的,我谁的话都不想听。他说:“小满,别闹。”这一声“小满”,
叫得我心里一颤。我爸妈,我朋友,都这么叫我。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不一样。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深,像口井。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腿就动了,
绕过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2车里头跟外面是两个世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皮座椅软得不像话,我整个人都陷进去了。陆承渊从另一边上车,坐在我旁边。他没说话,
司机也没问去哪儿,车就慢慢开起来了。我坐得笔直,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敢动。这车,
这地方,都不属于我。我感觉自己像个闯进别人家客厅的猫,浑身不自在。我偷偷看他一眼。
他靠着椅背,闭着眼,好像在休息。他的侧脸线条很硬,鼻子很高,嘴唇很薄。这么近看,
他确实不年轻了,眼角有细纹。可他身上那股劲儿,比陈江海那种小年轻强多了。
陈江海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开了个公司,赚了点钱,就眼高于顶。可跟陆承渊一比,
那就是个村口耍大刀的,见了真将军。我心里乱糟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陈江海的叔叔?
来找我?干什么?我忍不住了。“陆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睁开眼,转过头看我。
“不想干什么。”“那你带我走?”“不想让你一个人站那儿。”我噎了一下。这话说的,
好像我很可怜似的。我挺直腰板。“我离婚了,是自由了。我用不着别人可怜。
”他没反驳我,只是说:“我知道。”“你知道什么?”“知道你离婚了。
在上午十点十五分。”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调查我?”他没说是,
也没说不是。他只是伸出手,拿起车里一个小冰箱里的一瓶水,递给我。“喝点水。
”我不接。我的警惕心全起来了。这个人不简单。他也没硬塞,就把水放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小满,你是不是觉得,我图你什么?”我没说话,但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我一个刚离婚的女人,没工作,没存款,除了长得还行,还有什么?他图什么?
他好像能看穿我心思。“我什么都不图。”他看着窗外,声音很平淡。“我只是觉得,
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把你弄丢了,是陈家的损失。”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我冷笑一声:“陆先生,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跟陈江海的事,就是我们俩的事。
跟你们陈家没关系。”他转回头,眼睛里有光。“有关系。”他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给他钱,给他铺路,是希望他能成器,不是让他像个垃圾一样,把最好的东西扔掉。
”我愣住了。最好的东西?他是在说我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点不敢看。
那里面太认真了,让我心慌。车停了下来。我往外看,是一家餐厅。
门口站着穿旗袍的服务员,看着就高级。我没动。“下车吧。”陆承渊说,“我饿了,
你也该饿了。”我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胃里空得慌。可我不能去。
我没钱。“我不饿。”我说。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他笑了。他笑起来,
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但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没那么冷了。“林小满,你跟我装什么?
”他伸手,把我旁边的车门打开。“下去。我请你吃饭。”3我最终还是下去了。
不是我屈服了,是他那句话,“我请你吃饭”,让我没法反驳。我总不能说,
我连一顿饭都请不起吧?那也太丢人了。餐厅里很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路都没声音。
服务员把我们带到一个包间。包间里有窗,外面是个小花园。陆承渊让我点菜。
我把菜单推回去。“你点吧,我随便。”不是我客气,
是我根本看不懂菜单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什么“冰镇官燕”,“芙蓉炒雪蟹”,
多少钱一个菜?我不知道。他也没勉强,拿了菜单,随便点了几样。“就这些吧。
”他对服务员说。服务员退下去了。包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指甲剪得很短,因为之前找工作,怕人家嫌弃。“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突然开口。
我抬起头。“什么打算?”“生活。”我扯了扯嘴角,想笑,笑不出来。“能有什么打算。
找个班上,租个房,活着呗。”《受戒》里的小和尚,还有个庙能待。我呢?
我连个庙都没有。他说:“陈江海没给你分钱?”“分了。”我说,“房子是他的,
车子是他的,公司是他的。我分了十万块。”十万块。十年的青春,就值十万块。
陆承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敢。”他这三个字,说得跟冰碴子一样。我心里忽然有点解气。
好像我受的委屈,终于有个人替我出头了。但这解气也就一秒钟。我说:“陆先生,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他看着我,没说话。菜上来了。一道一道,摆得跟画一样。
我确实饿了,拿起筷子就吃。也不管什么吃相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有一道鱼,
汤是奶白色的,很鲜。我喝了一口,浑身都暖和了。“喜欢喝这个?”他问。我点点头。
“嗯。”他没再说话,只是把那盘鱼往我这边推了推。我吃得很快,有点狼吞虎咽。
他吃得很少,只是看着我吃。等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小满。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动作很慢。“我给你个提议。”我抬起头,嘴里还嚼着东西。
“什么提议?”“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我嘴里的东西,一下子就咽不下去了。我瞪着他,
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搬过来,
跟我一起住。”我感觉我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又一下子退到脚底。“你疯了?”我喊出来,
“你让我跟你住?你是我前夫的叔叔!”“是。”他点头,很平静,“前夫的叔叔。
”4我站了起来,椅子被我带得晃了一下。“陆承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气得发抖。
我以为他是个好人,是个长辈,是来安慰我的。结果呢?他跟陈江海有什么区别?都是男人,
没一个好东西!《大奉打更人》里那些男人,一个个看着正经,心里想的都是那些事。
这个陆承渊,年纪这么大,道貌岸然的,更恶心!“把我当成什么人?”他看着我,
眼睛里没有一点烟火气,“我把你当成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我不需要!”“你需要。
”他说,“你没地方住,没工作,没钱。你嘴硬,但你心里慌得很。
”他把我所有的心思都说了出来。我被他看得无所遁形。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就算我需要,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更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换!”我的声音很大,带着哭腔。
我不想哭,我告诉自己不能哭。在陈江海面前我没哭,在他这里,我也不能哭。
可眼泪就是不听话。他没说话,也没动。就那么看着我哭。我越哭越气,越哭越觉得委屈。
十年啊,我最好的十年,给了陈江海,换来了什么?一纸离婚书,十万块钱,
还有一个前夫的叔叔的羞辱。我哭得喘不上气。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
我以为他要干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上。他没碰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
不是纸巾,是一块真的,白色的,熨烫平整的手帕。他递给我。“擦擦。”我不接。
他也不收回,就那么举着。我哭了一会儿,哭累了,眼泪还在往下掉。我一把抢过手帕,
胡乱在脸上擦着。手帕上,有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很干净的味道。
“我不是在羞辱你。”他突然说。我抬起头,眼睛红肿地看着他。“我的提议,
跟你想的不一样。”“那是什么样的?”我呛他,“包养我?给我钱,让我当你的情人?
”他摇摇头。“不是。”他看着我,眼神很深。“是交易。”5“交易?”我看着他,不懂。
“对,交易。”他说,“我给你一个地方住,给你钱,给你所有你需要的东西。你,
待在我身边。”“这还不是包养?”我冷笑。“不一样。”他说,“情人需要付出感情,
你不需要。你只需要待着,就像现在这样,陪我吃吃饭,说说话。”我看着他,
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荒谬。“陆承渊,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你身边会缺女人?
你为什么要找我?”“我前面说过了。”他语气平淡,“我那个侄子,把最好的东西扔了。
我只是,把它捡回来而已。”“我不是东西!”“我知道。”他说,“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叫林小满的人。”他顿了顿,又说:“而且,这件事,对你来说,不亏。”我气笑了。
“不亏?我一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去给你当个挂件,这还不亏?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做人?”他反问,“你现在有法子做人吗?你回娘家,你爸妈得为你操心。你去找朋友,
你朋友怎么看你?你去找工作,你一无所有。林小满,你连活下去都得费劲。你跟我谈做人?
”他的话,像一把刀,一刀一刀扎在我心上。他说得都对。对得让我无法反驳。
我所有的嘴硬,所有的强撑,在他面前,都像个笑话。我泄了气。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男人,像一张网,把我给罩住了。
我挣扎不了,也逃不掉。我听见他叹了口气。然后,我感觉头顶一热。是他的手。
他的手掌很宽,很暖,轻轻地放在我头发上。就那么一下,就拿开了。“小满。
”他声音放得很柔。“我没想逼你。”“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今天没地方去,对吗?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我让司机给你开个酒店。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通了,
给我打电话。”他塞给我一张名片。黑色的名片,只有一串数字,一个名字。陆承渊。然后,
我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包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
看着满桌子没吃完的菜。那道奶白色的鱼汤,还冒着热气。我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
还是很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喝到嘴里,有点咸。6我在酒店里待了三天。
陆承渊没再联系我。那间酒店,很大,很舒服。站在窗边,能看到半个城市的夜景。
可我睡不着。白天,我出去找工作。我没什么本事,就是普通大学毕业,干过几年文员。
现在这个年纪,没经验没特长,到处碰壁。人家问我,结婚了吗?我说,离了。
人家的眼神就变了。晚上,我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第三天晚上,我兜里只剩下两百块钱了。
我拿出那张黑色的名片。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我想起陆承渊的样子,想起他说的话。
“你连活下去都得费劲。”他说得对。我受够了这种费劲的日子。我深吸一口气,
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了。“喂?”是他的声音。我握着手机,
手心全是汗。“……是我。”“我知道。”他说,“想通了?”我没说话。
他说:“地址发给你了。明天上午,我来接你。”他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几秒钟后,
一条短信进来。是一个地址。我看着那个地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好像把自己给卖了。卖了个好价钱。第二天上午,还是那辆黑色的车。还是那个司机。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陆承渊不在。司机递给我一个信封。“林小姐,
这是陆先生让我交给您的。”我打开,里面是一张卡。“里面有五十万。密码是您的生日。
”我说不出话来。“陆先生说,您先拿着花。以后,他会按月给您生活费。”我捏着那张卡,
手在抖。这就是交易的价格。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停在一扇大铁门前。铁门打开,
是一个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我认识,是那种很名贵的玫瑰。车一直开到一栋别墅门口。
陆承渊就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看起来比上次年轻了点。他看见我,笑了。
“来了。”我点点头,下了车。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那个小小的行李包。“走吧,
看看你的新家。”新家。这个词,扎了我一下。我跟着他走进别墅。里面很大,很空,
也很干净。装修很简单,但每一样东西,看着就贵。“二楼左边第一间,是你的房间。
”他说,“我让人重新布置过,你要是不喜欢,再换。”我木然地点点头。他带着我上楼,
推开那扇门。我愣住了。房间里,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不是什么华丽的装修,
而是……很温馨的。墙上贴着我喜欢的淡黄色墙纸,床上是我喜欢的天蓝色床单。窗台上,
摆着一盆绿萝。最让我震惊的,是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个台灯,一个笔筒,还有一摞书。
那几本书,是我大学时最喜欢,但一直没钱买的精装版。我走过去,手抚摸着那些书的封面。
“怎么会……”我回头看他。他站在门口,靠着门框。“你大学时,写在日记本里的愿望。
”他说:“我看过你的日记。”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你……你偷看我日记?
”“不算偷。”他说,“陈江海拿给我看的。他嘲笑你,说都什么年代了,还写日记,
还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我呆住了。陈江海,他竟然……我的日记,我所有的心事,
我所有的少女情怀,他都拿去给别人看,当笑话一样。我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
陆承渊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小满,他配不上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沉。
“从始至终,他都配不上你。”7那天晚上,我没怎么睡。我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陆承渊的话,一遍一遍在我脑子里响。“我看过你的日记。
”“他配不上你。”我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心事,所有的不堪,
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让我羞耻,又让我……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暖意。至少,有一个人,
是站在我这边的。第二天早上,我下楼的时候,陆承渊已经坐在餐桌旁了。他在看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