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尘埃

塔尔塔罗斯深海矿坑B7层的空气里，永远漂浮着挥之不去的金属粉尘。

它们细小到能穿透破旧防尘服的纤维，钻进鼻腔、喉咙，甚至附着在肺部的褶皱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刺痛感。

陈星握着机械采矿镐的双手早己磨出厚茧，镐头与星铁矿脉碰撞时产生的震动，顺着手臂蔓延至胸腔，与远处采矿机持续的“轰隆”声形成共振，震得人耳膜发麻。

矿道宽仅3米，两侧岩壁被常年开采得凹凸不平，渗出的地下水混合着矿渣粉尘，凝结成暗红色的黏液，顺着岩壁缓缓滴落。

“滴答——滴答——”每三秒一次的声响，精准地嵌入采矿机的轰鸣间隙，像一台无形的时钟，计量着矿工们被消磨的时光。

顶部悬挂的应急灯早己布满锈迹，每三秒闪烁一次，昏黄的光线在岩壁上投出扭曲的人影，时而拉长，时而收缩，仿佛矿道里潜藏着不知名的怪物。

陈星的矿工编号是734，绣在他灰色采矿服的左胸口，字迹早己被粉尘覆盖得模糊不清。

这件采矿服陪伴他三年，袖口磨出了毛边，膝盖处缝补过两次，肩头还残留着上次矿难时留下的暗红色污渍。

他身旁的矿工们和他一样，穿着几乎同款的破旧工装，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挥镐、弯腰、搬运的机械动作，仿佛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矿道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工具碰撞岩石的“叮叮当当”、矿车滑动的“咯吱”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咳嗽声——那是粉尘呛入喉咙的本能反应。

“咳咳……咳……”斜前方的老矿工老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身子，双手撑着采矿镐，咳得肩膀不停颤抖，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陈星瞥了一眼，看到老张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痛苦。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矿道顶部的通风扇——那扇本该持续转动、过滤粉尘的设备，此刻正纹丝不动，扇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监工！”

陈星停下手里的动作，朝着矿道入口的方向大喊，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通风扇停了！

粉尘浓度太高，老张快喘不上气了，快开备用通风系统！”

矿道入口处，监工李三正靠在金属门框上抽烟，劣质烟草的烟雾与矿道里的粉尘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更加刺鼻的气味。

他听到喊声，不耐烦地扔掉烟蒂，用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狠狠碾了碾，慢悠悠地走过来。

李三的防尘服是崭新的灰色，与矿工们的黑色破旧工装形成鲜明对比，腰间挂着的电棍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喊什么喊？”

李三走到老张身边，踢了踢他脚边的矿车，矿车发出刺耳的滑动声，“少在这里装死！

今天的星铁配额还没完成，谁都别想歇！

通风扇坏了就坏了，忍忍就过去了，挖矿的还怕粉尘？”

老张咳得更厉害了，嘴角溢出一丝淡红色的血丝，他想抬头求情，却被李三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赶紧干活！

再磨蹭扣你今天的压缩粮！”

李三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陈星，眼神里满是轻蔑，“734号，管好你自己，别多管闲事，小心我把你扔去C层喂铁虫！”

陈星握紧了采矿镐，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知道李三说得出做得到，在塔尔塔罗斯矿坑，矿工的命比一块星铁还不值钱。

他低下头，避开李三的目光，重新举起采矿镐，朝着面前的矿脉砸下去。

镐头精准地落在星铁矿的缝隙处——这是他多年来练就的本事，能凭借指尖的触感和耳朵听到的细微声响，判断矿脉的走向，每一击都能最大化地开采矿石，同时节省体力。

“咚！”

镐头与矿石碰撞，溅起细小的矿渣，部分落在陈星的安全帽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有条不紊地重复着动作，手臂肌肉线条因用力而凸显，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布满粉尘的地面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然而，就在他再次挥镐时，“咔嚓”一声脆响，采矿镐的镐头突然崩裂，一半碎片飞了出去，砸在岩壁上，弹落在地，另一半则牢牢嵌在矿脉里。

陈星愣住了，握着光秃秃的镐柄，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把采矿镐虽然老旧，但他一首保养得很好，没想到会突然断裂。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镐头碎片，手指刚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就感觉手背一阵刺痛——刚才崩裂的碎片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在矿渣上，形成一个个暗红色的小血珠。

“废物！”

李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他快步走到陈星面前，一脚踹翻了旁边装满矿渣的矿筐，矿渣散落一地，部分滚到陈星的脚边。

“连个工具都护不好，还能干什么？

这把镐头值半公斤星铁，按规矩，扣你三天压缩粮！”

陈星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手背的伤口被汗水浸湿，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低着头，看着散落的矿渣和地上的血珠，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说不出一句话。

他知道辩解无用，在矿坑里，监工的话就是规矩，哪怕你没有任何过错。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陈星只能用断裂的镐柄勉强清理矿脉周围的碎石，效率大打折扣。

中午十二点，刺耳的哨声响起，这是午休的信号。

矿工们纷纷放下工具，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矿道尽头的临时休息区——那是一块稍微宽敞些的区域，地面铺着几块破旧的防潮垫，墙角放着几个装满循环水的塑料桶。

陈星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半块压缩粮。

这是他昨天剩下的口粮，硬邦邦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他小口啃咬着，粮块在嘴里嚼半天才能咽下，干涩的口感让他难以下咽。

他拿起身边的塑料杯，走到水桶旁接了一杯循环水，水的颜色有些浑浊，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喝下去后，喉咙里的干涩感才稍微缓解。

吃完粮，陈星没有休息，而是起身走向矿道深处的废弃金属堆。

那里堆放着各种损坏的工具和废弃的金属零件，是矿工们偶尔能找到“宝贝”的地方。

他蹲下身，在一堆生锈的铁丝和断裂的螺丝中翻找着，手指被金属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

很快，他找到一块巴掌大的薄铁片，边缘还算平整。

他回到休息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磨得光滑的星铁碎片，小心翼翼地打磨着薄铁片。

这是他的小秘密——他发现自己能通过触摸金属，感知到周围矿脉的分布和岩层的稳定性，于是就想做一个贴合掌心的“感知器”，让这种感知更清晰。

他用星铁碎片一点点打磨着薄铁片的边缘，将其磨成贴合掌心的形状，表面也打磨得光滑细腻。

半小时后，一块简陋却实用的“感知器”做好了。

陈星将它贴在掌心，缓缓靠近旁边的岩壁，瞬间，一股细微的震动感从掌心传来，顺着手臂蔓延至大脑。

他能清晰地“看到”岩壁内部星铁矿脉的走向，甚至能感知到几处隐藏的裂缝。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有了这个，他以后采矿的效率能提高不少，说不定就能不再被李三刁难。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突然踩在他的手背上，巨大的力道让他瞬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掌心的“感知器”也掉落在地。

陈星抬头，看到李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好啊，734号，矿坑里还敢搞这些歪门邪道？”

李三说着，用脚狠狠碾了碾地上的“感知器”，薄铁片瞬间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你以为弄个破铁片就能提高采矿量？

我看你是想偷懒吧！”

陈星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李三踩得更紧，手背的伤口被碾压，鲜血再次涌了出来，与地上的粉尘混合在一起，形成黏腻的血泥。

“监工，我没有偷懒，这是……是什么？”

李三打断他的话，弯腰捡起变形的薄铁片，随手扔到远处的矿渣堆里，“在我眼里，这就是没用的垃圾！

再让我发现你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把你扔去C层喂铁虫！

那里的铁虫最喜欢啃食像你这样不听话的矿工！”

说完，李三终于挪开了脚，吐了一口唾沫在陈星面前，转身离去。

陈星赶紧缩回手，看着手背上模糊的伤口和远处变形的“感知器”，眼眶微微发热，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休息时间结束，哨声再次响起。

矿工们纷纷起身，回到自己的岗位，陈星也慢慢站起来，捡起地上断裂的镐柄，走到矿脉前。

应急灯依旧每三秒闪烁一次，暗红色的黏液依旧每三秒滴落一次，采矿机的轰鸣依旧震耳欲聋。

陈星举起镐柄，朝着矿脉砸下去。

这一次，他的动作有些迟缓，手背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但他知道，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可能被扣除仅有的口粮，甚至被扔去危险的C层矿道。

矿道里，黑暗依旧笼罩着一切，只有应急灯的光线在绝望中闪烁。

陈星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单薄，他像一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野草，在这片被遗忘的深海矿坑里，用微薄的力量，艰难地呼吸着。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真如老矿工们偶尔提及的那样，有蓝天、有草地、有不用呼吸金属粉尘的自由。

他只知道，现在必须活下去，必须坚持下去。

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命运会为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让他逃离这片无尽的黑暗。

陈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握紧镐柄，再次用力砸向面前的矿脉。

金属与岩石碰撞的声响，在狭窄的矿道里回荡，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挣扎与希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