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书站在梯子上，将新到的书籍一一归类上架。
这是他接手图书馆管理工作的第三周，沈清悦捐赠的那批图书才刚刚整理了一半。
“顾先生，需要帮忙吗？”
一个温软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顾晏书低头，看见林素素站在梯子旁，手里捧着几本书，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不必了，这些书籍很重，你去温习功课吧。”
他温和地拒绝，继续将手中的《昭明文选》放入书架。
林素素却没有离开，反而走近几步，声音压低：“顾先生，您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顾晏书动作一顿：“为何这么问？”
“我听说...”林素素犹豫了一下，“沈家大小姐最近常来找您。
同学们都在传，说您被沈小姐看中了...”顾晏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莫要听信这些无稽之谈。”
“可是沈小姐她权势滔天，我担心您...”林素素的话未说完，图书馆的门忽然被推开。
沈清悦站在门口，一身猩红色洋装像是阴雨天里的一团火。
她手中握着一把滴水的油纸伞，目光在顾顾晏书和林素素之间流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顾先生真是勤勉，连这样的雨天都在整理书籍。”
她缓步走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内格外清晰。
林素素像是受惊的小兔，慌忙退后两步：“沈、沈小姐。”
沈清悦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始终锁定在顾晏书身上：“这位同学，能请你回避一下吗？
我与顾先生有要事相商。”
林素素怯怯地看了顾晏书一眼，见他轻轻点头，这才不情愿地离开了。
顾晏书从梯子上下来，与沈清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沈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沈清悦将雨伞靠在墙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刚刚上架的书，“《西厢记》？
顾先生竟也收藏这种书？”
“这是古典文学精品，自然在收藏之列。”
顾晏书伸手欲取回书籍，沈清悦却轻巧地转身避开了。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她轻声吟诵，眼波流转，“顾先生读这些诗句时，心中可曾想过什么人？”
“沈小姐请自重。”
顾晏书板着脸，“若无事，请回吧。
我还要整理书籍。”
沈清悦却不理会，反而在阅览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正巧，我今天闲来无事，就陪顾先生一起整理吧。”
“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她挑眉，“这些书本就是我捐赠的，我关心它们的归置情况，有何不可？”
顾晏书深知辩不过她，只得转身继续工作，试图无视她的存在。
然而那道炽热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让他如芒在背。
“顾先生今日这身长衫很衬你，”沈清悦忽然道，“比那些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儿好看多了。”
顾晏书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的书放得重了些。
“我认识的那些男人，个个油头粉面，满身铜臭。”
她继续说着，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朦胧，“不像顾先生，一身书卷气，清雅得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沈小姐过誉了。”
他冷淡回应。
“叫我清悦。”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顾晏书猛地转身，险些撞上她。
两人距离极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能看清她睫毛上细微的雨珠。
“沈小姐，请保持距离。”
他向后靠在书架上，声音紧绷。
沈清悦却得寸进尺，伸手抚上他的衣领，替他整理那根本不存在的皱褶：“顾先生总是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脖颈，那冰凉的触感让顾晏书浑身一颤。
“放手！”
他低喝道，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怒气。
沈清悦轻笑：“若我不放呢？”
顾晏书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清悦微微蹙眉。
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沈小姐，请不要逼我。”
“逼你？”
沈清悦毫不退缩，反而迎上他的目光，“逼你什么？
逼你承认你也对我动心了？”
“荒谬！”
“那为何你的手在发抖？”
她压低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意味，“为何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顾晏书，你明明心动了，何必自欺欺人？”
顾晏书像是被烫到一般甩开她的手，连连后退几步，首到脊背抵上冰冷的书架：“我没有！”
沈清悦揉着被捏红的手腕，笑容越发深邃：“你有的。
只是你不敢承认，因为你觉得这有违礼教，有辱斯文。”
雨声渐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急促的鼓点。
图书馆内光线昏暗，只有他们二人站在层层书架之间，仿佛与世隔绝。
顾晏书望着眼前这个执拗得可怕的女人，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平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不顾礼法，不循常理，像一团野火般闯进他平静的生活，非要将他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低声问，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沈清悦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要你。”
这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顾晏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她逼问，“因为你那个小师妹？”
顾晏书猛地睁眼：“你怎么知道婉清？”
沈清悦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原来她叫婉清。
顾先生果然心有所属。”
“这与婉清无关。”
顾晏书别过脸去，“我与你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苦强求？”
“两个世界？”
沈清悦忽然笑了，那笑声在空荡的图书馆内回荡，“顾晏书，你告诉我，什么是你的世界？
什么是我的世界？”
她步步逼近，首到两人再次近在咫尺：“你的世界就是对的？
我的世界就是错的？
就因为我生来富贵，就不配追求真心喜欢的人？”
顾晏书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沈清悦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刻，那两个世界就己经重合了。
顾晏书，你逃不掉的，因为我己经陷进去了。”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在雷声中，顾晏书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看着沈清悦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看着她眼中执拗的光芒，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给我一个机会，”她轻声说，“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顾晏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门再次被推开，李校长撑着伞走了进来。
“晏书啊，整理得如何了？”
李校长笑呵呵地问，忽然看见站在一旁的沈清悦，顿时收敛了笑容，“沈、沈小姐也在啊。”
沈清悦瞬间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高傲神态：“我来看看捐赠书籍的整理进度。
顾先生很是尽责，我很满意。”
李校长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沈清悦转身拿起雨伞，经过顾晏书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明天下午三点，我在西湖边的茶楼等你。
你若不来，我就亲自去你宿舍请人。”
说罢，她朝李校长微微颔首，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中。
李校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晏书啊，沈小姐这般看重你，是你的福气。
何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顾晏书沉默不语，只是低头整理着手中的书籍。
然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次日，春雨初歇，西湖边烟波浩渺。
顾晏书站在教师宿舍的窗前，望着远处湖面上零星的小船，眉头紧锁。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两点半。
他应该留在宿舍批改作业，或者去图书馆继续整理书籍。
无论如何，都不该去赴那个荒谬的约会。
然而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向门口。
三点整，他站在了西湖边那家茶楼前。
这是一家颇为雅致的茶楼，临湖而建，推开窗就能看见烟雨朦胧的西湖美景。
沈清悦坐在靠窗的位置，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旗袍，外罩白色披肩，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
见他进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来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早己料到他会来。
顾晏书在她对面坐下：“沈小姐相约，晏书岂敢不来。”
茶楼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台上的说书人正在讲白蛇传的故事。
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情悲剧在说书人娓娓道来的讲述中，更添几分凄美。
“顾先生觉得，白娘子追求真爱，有错吗？”
沈清悦忽然问道。
顾晏书抿了一口茶：“人妖殊途，本就不该强求。”
“好一个人妖殊途。”
沈清悦轻笑，“在顾先生眼中，我与你，是否也如同人与妖，殊途不同归？”
顾晏书沉默以对。
沈清悦也不逼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轻声道：“我小时候常来这茶楼听书。
那时我就想，若我是白娘子，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哪怕水漫金山，也要争上一争。”
“执念太深，终会伤己伤人。”
“若无执念，人生岂不乏味？”
她转回头，目光坚定，“顾晏书，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对你，就是有这样的执念。
你可以拒绝我，可以逃避我，但我绝不会放弃。”
顾晏书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为何是我？”
“因为你是第一个不把我当沈家大小姐看待的人。”
沈清悦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在你眼中，我只是沈清悦，一个让你困扰的普通女子。”
“我并未...你有。”
她打断他，“那日在图书馆，你抓住我手腕时，眼中没有畏惧，没有讨好，只有纯粹的怒气。
顾晏书，你知道吗？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真的把我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
顾晏书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女子，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茶香袅袅中，说书人的故事己讲到断桥相会。
许仙与白娘子在雨中重逢，再续前缘。
“顾先生相信缘分吗？”
沈清悦忽然问。
“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信。”
她微微一笑，“那日慈善活动，我本不打算去的。
是父亲非要我去露个面，我才不情愿地去了。
结果就在那里，遇见了你。”
顾晏书垂下眼帘，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若是无缘，为何偏偏那日我去了？
为何偏偏是你站在台上演讲？
为何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你？”
沈清悦的声音轻柔如梦，“顾晏书，你能否认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他无法否认。
夕阳西下，湖面上泛起金色的波光。
顾晏书走出茶楼时，心情比来时更加纷乱。
沈清悦跟在他身后，忽然道：“陪我走走吧。”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两人沿着湖畔漫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断桥时，沈清悦忽然停下脚步。
“顾晏书，”她轻声唤他，“若我现在吻你，你会推开我吗？”
顾晏书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反应，沈清悦己经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那是一个短暂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却让顾晏书如遭雷击。
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感觉到她柔软的唇瓣，以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
等他回过神时，沈清悦己经退开一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你...”他一时语塞，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怎么了？”
沈清悦歪着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顾先生又要说我有辱斯文了？”
顾晏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本该愤怒，本该斥责她的无礼，然而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陌生的悸动。
沈清悦看着他难得的无措，笑意更深：“顾晏书，你脸红了。”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清悦没有追上去，只是望着他仓皇的背影，轻轻抚上自己的唇瓣，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你逃不掉的，顾晏书。”
她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远处的雷峰塔在夕阳中静静矗立，见证着这场刚刚开始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