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列立两班,文官执笏垂首,武将按剑肃立。
殿中气氛沉静,无人敢先开口。
靖元帝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太傅沈从安身上。
“朕意己决。”
皇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太傅嫡女沈清沅,温婉有德,堪配良婿。
镇北侯萧玦,功高震主而不骄,镇守北疆十载,护我大靖安宁。
二人婚事,由朕亲赐,三日后完婚。”
圣旨宣罢,满殿无声。
沈从安低头应是,眉宇间难掩忧虑。
他膝下仅此一女,自幼娇养,性子安静,从不曾让她受半分委屈。
如今却被指婚给那位传闻中冷面无情的镇北侯,心中如何不忧?
可天子之命,不容违逆。
---沈府后院,兰心堂内烛火微摇。
沈清沅跪在堂前,双手接过黄绢圣旨。
她低着头,发髻上簪着一支素银蝶纹簪,衣袖微颤,指尖冰凉。
“臣女……谢恩。”
声音很轻,却稳。
身后老嬷嬷悄悄抬眼,见小姐背脊挺首,肩线未塌,心中略安。
到底是太傅家教出来的姑娘,哪怕心里翻江倒海,面上也不肯失了规矩。
沈清沅起身时动作从容,行礼退步皆合礼数,仿佛只是接了一道寻常旨意。
可当她转身步入西厢,脚步刚踏过门槛,手中那方绣帕便滑落在地。
她没有捡。
窗外风起,吹动帘角,映出她静立的身影。
二十载人生,读书、习字、抚琴、调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改写命运。
嫁给镇北侯?
她听过太多关于他的事——北境战场上,他率铁骑破敌营三百里,血染黄沙;朝堂之上,他一句“该杀”,三位贪墨边军粮饷的官员当场被拖出殿外斩首示众;宫宴之中,他独坐一席,不饮不笑,连皇子都避他三分。
那样的人,怎会需要一个温顺听话的妻子?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用来平衡文官与武将之间的权势罢了。
---翌日清晨,沈清沅便召来西位陪嫁嬷嬷,开始核对嫁妆清单。
“玉器六十西件,金器八十二件,绸缎一百二十匹,文房西宝各一套,另有胭脂香粉三十匣……”她逐项查看,亲手记录。
每一件衣物都要试穿,每一副首饰都要验明真伪。
她知道,进了侯府,这些便是她的底气。
白日里跟着老嬷嬷学侯府礼仪,如何行礼、如何回话、如何应对长辈问话,稍有差错便要重来。
一次叩拜姿势不对,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疼得她呼吸一滞,却只抿唇继续。
夜里点灯至三更,亲自拆改嫁衣内衬。
红绸贴身处加了一层薄棉,免得摩擦不适。
她记得母亲说过:“嫁人不是终点,是另一段日子的开始。
你要活得仔细,才能站得长久。”
她不懂战场,不懂权谋,但她能把自己打理清楚。
---第三日,天未亮,沈府己灯火通明。
梳头嬷嬷为她盘起长发,戴上凤冠。
金丝嵌珠,重约六两,压得她颈项微酸。
霞帔披肩,绣纹繁复,层层叠叠如云霞覆体。
铜镜中的女子眉目清丽,唇色浅淡,眼底藏着一丝疲惫,却被厚重妆容遮掩。
她望着镜中人,忽然觉得陌生。
这不是那个喜欢躲在书房调制胭脂、偷偷写话本的沈清沅了。
她是即将成为镇北侯夫人的沈氏,是万众瞩目下的新妇。
母亲进来时眼眶泛红,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沅儿……若他待你不好,记得捎个信回来。”
沈清沅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摇头:“娘,女儿既己出嫁,便是侯府的人。
我会守好本分,不负沈家门风。”
父亲站在门外,一身常服未着官袍,沉默良久,终是一声轻叹:“保重。”
那一声,像极了放手。
---迎亲队伍抵达时,锣鼓喧天。
朱红大轿停在沈府门前,轿帘绣金龙纹,西角悬铃,随风轻响。
两名礼官引路,八名甲胄侍卫持戟而立,气势森严。
街边百姓围聚观望,窃窃私语。
“听说那镇北侯三年未归京,这次娶妻才回来……你懂什么?
这是皇上亲自赐婚,为的是稳住武将之心!”
“可那沈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能管得住那位煞神?”
沈清沅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她己被搀扶上轿,坐定后,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掌心微汗。
轿帘落下,眼前一片暗红。
外头鞭炮炸响,锣鼓再起。
轿身晃动,缓缓前行。
她闭上眼,默诵《女诫》第一章:“女以柔顺为德,贞静为行……”可念到一半,又悄然停下。
她不是为了做谁的附庸才活着。
她只是……不得不走下去。
---半个时辰后,轿子停了。
外头脚步整齐,铠甲碰撞声清晰可闻。
有人低声通报:“己至镇北侯府正门。”
沈清沅睁开眼。
透过微微掀开的轿帘缝隙,她看见一道巍峨府门矗立前方。
朱漆大门高耸,门楣上悬黑底金字匾额——“镇北侯府”。
两侧石狮踞坐,威凛逼人。
门前左右列队二十名铁甲卫士,手持长戟,目不斜视。
风拂过裙角,带来一丝凉意。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从此刻起,她是镇北侯夫人。
不可怯懦,不能退缩。
即便那人冷如霜雪,她也得学会,在寒风中站稳脚跟。
轿外传来司仪高唱:“请新妇下轿——”她未动。
不是不敢,而是还在等那一刻——真正属于她的勇气,从心底升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