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平生没别的嗜好,就爱爬个山。每逢休沐日,必定要往西山跑一趟。
倒不是我这人多风雅,实在是家里头憋闷得慌——租的那间小耳房,夏天热得像蒸笼,
冬天冷得像冰窖。爬山既省了柴火钱,又能活动活动筋骨,一举两得。这天恰是清明,
天色蒙蒙亮,我就出了阜成门。晨雾还没散尽,路旁的驴车吱呀呀地响,
赶车的和坐车的都眯着眼打盹儿。我紧了紧身上的旧夹袄,顺着山路往上爬。
要说这西山我也爬了不下百回了,哪块石头棱脚,哪棵树歪脖子,我都门儿清。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竟迷了路。眼前这条小径,我以前从没注意过,两旁乱石嶙峋,
杂草长得比人都高。“怪了事了...”我挠挠头,四下张望。忽然脚下一滑,
整个人顺着斜坡就出溜下去了。这一下可摔得不轻,等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发现裤腿上划了个大口子。“真是倒了血霉...”我正要骂娘,
忽然瞧见前面草丛里有个东西在发光。凑近一看,是颗蛋。这蛋可真怪,通体灰扑扑的,
和山石一个颜色,有鹅蛋那么大,摸上去却温乎乎的。我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沉甸甸的,
不像鸟蛋,更不像蛇蛋。“莫非是野鸡下的?”我自言自语,“带回去煮了吃,
也算没白摔这一跤。”我把蛋揣进怀里,继续找路。说来也怪,刚才还找不着北,
这会儿没走几步就回到了熟悉的山路上。我回头瞅瞅,那条小径竟不见了踪影,
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似的。回到家天已擦黑。我住的大杂院里,赵大妈正在水槽边洗菜,
见了我便嚷嚷:“程子,又爬山去啦?你说你整天往山上跑,能跑出个媳妇来不成?
”我嘿嘿一笑:“大妈,媳妇没有,倒捡了个蛋。”说着掏出那颗蛋给她看。
赵大妈凑过来眯眼一瞧:“哟,这蛋壳怎么这个色儿?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快扔了吧!
”我撇撇嘴,把蛋又揣回去。这老太太就爱大惊小怪。隔壁的王木匠正好收工回来,
听见我们说话,也凑过来:“什么宝贝?让我瞧瞧。”我只好又把蛋掏出来。
王木匠接过去对着夕阳看了看,皱眉道:“这蛋壳上的纹路好生奇怪,
像是...像是某种符咒。”“符咒?”我心里一咯噔。“我给人打家具这么多年,
也见过些稀奇古怪的花样。这纹路,有点像前朝古墓里出土的青铜器上的铭文。
”王木匠把蛋还给我,神色严肃,“程子,这东西邪性,还是扔了吧。”我嘴上应着,
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些街坊邻居就爱危言耸听。晚上我对着油灯端详这颗蛋,越看越稀奇。
蛋壳上的纹路果然如王木匠所说,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还在微微发光。我把它放在炕头,
想着明早煮了吃。谁知半夜里,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瞧,
炕头上那颗蛋正在左右摇晃,蛋壳上裂开了一道缝。“坏了,要孵出来了!
”我赶紧披衣坐起,盯着那颗蛋。蛋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多,突然,“咔嚓”一声,
蛋壳破了个洞,从里面钻出个小脑袋来。您猜怎么着?这小东西长得可真叫一个怪!
说它是***,它长着对兔子似的长耳朵;说它是兔子吧,
它又有条松鼠样的大尾巴;浑身上下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蓝光。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惊得往后一缩。那小东西彻底挣破蛋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只有巴掌大小。它眨巴眨巴眼,看见我,居然“吱吱”叫了两声,摇着尾巴就朝我爬过来。
我吓得往后躲,它却追着我爬,最后竟顺着我的裤腿爬到我膝盖上,用脑袋蹭我的手。
说来也怪,被它这么一蹭,我心里那点害怕全没了,反倒生出几分亲近。
我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得,既然你跟了我,
就给你起个名儿吧。”我瞅着它那四不像的样儿,“就叫你‘怪怪’得了。
”怪怪好像听懂了,欢快地叫了两声。从此我这小屋里就多了个伴儿。怪怪食量不大,
就爱吃些菜叶子,偶尔喂点米粥它也吃得香。它特别黏人,我出门它非要跟着,没办法,
我只好把它揣在怀里。有一回我去粮店买米,路上遇见巡警。怪怪在我怀里不安分,
动来动去,巡警盯着我直瞅:“你怀里揣的什么?”我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冻得直哆嗦。”巡警将信将疑地走了,我吓出一身冷汗。打那以后,
我更不敢让人看见怪怪了。怪怪长得快,不出半月就有猫那么大了。
它那对长耳朵能随意转动,像是能听见极远的声音;尾巴蓬松得像扫帚,高兴了就摇来摇去。
最奇的是,它那双眼睛,白天是琥珀色,到了晚上就变成碧绿色。这天我下工回家,
看见赵大妈和王木匠在院里窃窃私语。见我进来,他们立刻不说了,眼神躲躲闪闪的。
“程子啊,”赵大妈凑过来,“你最近...没觉得身子不舒服吧?”我一愣:“没有啊,
怎么了?”王木匠接口道:“咱们这胡同,最近出了件怪事。东头李家的鸡,
一夜之间全死了,脖子上都有两个小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强笑道:“许是黄鼠狼吧。”“不像,”王木匠摇头,“黄鼠狼吸血吗?
那些鸡的血都被吸干了。”回到家,我盯着怪怪看。它正趴在地上玩一个线团,
模样天真无邪。“怪怪,那些鸡...是不是你咬的?”怪怪抬起头,歪着脑袋看我,
一脸茫然。我叹口气,也许真是我想多了。谁知第二天夜里,我又被怪怪的动静吵醒。
它蹲在窗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了?”我爬起来,
顺着它的目光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窗外站着个人影!
月光下,那人影一动不动,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院中。看身形像个男人,但姿势极其怪异,
脖子歪着,手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着。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悄悄缩回被窝。
怪怪跳上床,趴在我身边,仍然警惕地盯着窗外。就这样熬到天亮,我壮着胆子推开门,
院里空无一人。可就在昨夜那人影站立的地方,泥土上有两个深深的脚印,
脚印周围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这大夏天的,怎么会有霜?”我百思不得其解。
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这天我下工回来,发现怪怪不见了。屋里屋外找遍了,
就是找不到它的踪影。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要出门去找,忽然听见床底下有动静。
趴下一看,怪怪正缩在最里面,浑身发抖。“怪怪,你怎么了?”它不肯出来,
我只好伸手去抱它。这一抱,我发现它身上沾着些暗红色的斑点,闻着有股腥气。是血!
我心里一沉,赶紧检查它身上有没有伤口。奇怪的是,它完好无损,那血不是它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开门一看,是王木匠和几个街坊,个个面色凝重。
“程子,出大事了!”王木匠声音发颤,“巡捕房的人在护城河里捞上来一具尸体,
是东头那个更夫老刘。他、他脖子上有两个小孔,血都被吸干了!”我眼前一黑,
差点栽倒在地。送走街坊,我关上门,盯着怪怪。它似乎知道闯了祸,缩在墙角,不敢看我。
“是你干的吗?”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怪怪低下头,发出呜咽声。
我突然想起王木匠说过的话——这颗蛋上的纹路像是符咒。难道我捡回来的不是什么宝贝,
而是个祸害?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把怪怪交出去时,它突然焦躁起来,在屋里转来转去,
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怎么了这是?”我伸手想摸它,它却躲开了,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忽然,墙角那里出现了一个漩涡似的白光,越转越大,
屋里刮起一阵狂风,吹得桌椅乱响。“我的妈呀!”我吓得往后一退,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怪怪跑过来,用嘴叼住我的衣袖,使劲往白光里拖。“你干什么?!”我拼命挣扎,
可那白光里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往里面拽。在失去意识前,
我最后听到的是怪怪焦急的叫声,还有窗外传来的、越来越多的脚步声...眼前一黑,
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迷糊糊的,我像是做了个极长的梦。
梦里尽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会说话的蘑菇,长着人脸的飞鸟,还有无边无际的紫色草原。
待我费力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从未见过的草地上。
“我的老天爷...”我揉着发痛的额角坐起身,四下张望。这地方的树木高得吓人,
树干要三五个人才能合抱,树叶竟是紫色的。天上挂着两个太阳,一个金黄,一个银白,
把整个世界照得透亮。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清的甜香,像是桂花混着檀香的味道。“怪怪?
”我忽然想起那个惹祸精,慌忙四处寻找。那小东西正蹲在不远处,优哉游哉地舔着爪子。
见我醒了,它欢快地“吱吱”叫了两声,摇着尾巴跑过来,亲热地蹭我的裤腿。
“都是你干的好事!”我气得想揪它耳朵,
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这小东西现在是我在这陌生地界唯一的熟面孔了。既来之,
则安之。我拍拍身上的土,决定先探探路。这儿的草木都透着古怪,
有的花会发出风铃般的脆响,有的草叶会随着我的脚步变换颜色。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怪怪跟在我脚边,时不时用鼻子嗅嗅路边的野花。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
忽然听见前面传来阵阵喧闹声。我躲在树后一看,差点惊掉下巴——只见一群穿着古装的人,
正在和一只巨大的...蘑菇打架?那蘑菇有两人高,伞盖上长着五官,
挥舞着菌丝当鞭子抽人。那群人拿着刀剑,打得难分难解。“妖怪,看剑!
”一个白衣少年挥剑刺向蘑菇。蘑菇灵活地一闪,菌丝如毒蛇般缠住少年的脚踝,
把他倒提起来。少年在空中挣扎,脸色渐渐发青。我看不下去了,
捡起块石头就要扔过去帮忙。怪怪却抢先一步,嗖地窜出去,对着蘑菇“吱吱”大叫。
说来也怪,那蘑菇看见怪怪,竟吓得瑟瑟发抖,松开少年,缩成一团不动了。
那群人都愣住了,齐刷刷看向怪怪。其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走上前来,
对我施了一礼:“多谢神兽相助。”我这才明白,他们说的是怪怪。经过交谈,
得知这群人是本地村民,那蘑菇是附近的精怪,经常骚扰村庄。老者自称李村长,
热情地邀请我去村里做客。村子不大,房屋都是用七彩的蘑菇盖的。村民们看见怪怪,
都恭敬地行礼,称它“麒麟大人”。“麒麟?”我差点笑出声,“老人家,您是不是看错了?
这就是个四不像啊。”李村长正色道:“阁下有所不知,麒麟乃上古神兽,能辟邪除妖,
变幻无常。这位大人虽外形奇特,但气息纯正,定是麒麟无疑。”我瞅瞅怪怪,
它正得意地摇着尾巴,啃着村民进献的灵芝。也罢,既然他们把它当麒麟供着,
总比当成妖怪强。我在村里住了下来,帮村民们干点杂活。怪怪可威风了,整天被村民供着,
好吃好喝,没几天就胖了一圈。说来也怪,自打来到这地方,它再没表现出任何凶性,
温顺得像只家猫。这天村里来了个商队,带着各色货物。我闲着无聊,也去凑热闹。
集市上人来人往,有卖会发光的宝石的,有卖能说话的鹦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