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东北，天黑得黏腻。
绿皮火车吭哧吭哧，总算在日落前把张弛甩在了一个叫“靠山屯”的小站台上。
空气里一股子土腥味混着庄稼叶子发酵的酸气，直往鼻子里钻。
张弛，二十五岁，提着一个沉甸甸、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旧木箱，身上那件特意换上的藏蓝色中式褂子，让他清秀却带着几分油滑的脸上，勉强添了几分“高人”的气度。
他的职业，往好听了说是“民俗文化传承者”，说白了，就是靠一张利嘴和提前做足的功课，糊弄那些心里有鬼、兜里有钱的主儿。
站台破旧，就一盏昏黄的电灯，几只飞蛾不要命地往上撞。远处是黑黢黢、连绵起伏的山影子，像趴伏的巨兽。
屯子里零星亮着灯，狗叫声远远传来，更添了几分荒凉。
来接他的是个黑瘦汉子，叫王老五，死了姥爷那家的儿子。
他开着一辆浑身乱响的农用三轮，看见张弛这身行头和手里那显眼的木箱，眼睛里的那点疑虑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
“张师傅，可把您盼来了！路上辛苦！”王老五搓着手，一口浓重的东北腔。
张弛矜持地点点头，没多说话，弯腰钻进了颠簸的车斗。
车子驶上土路，扬起的尘土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里翻滚。
王老五絮絮叨叨说着他姥爷的事，说是三天前没的，没病没灾，睡过去的，算是喜丧。
但家里从昨个儿起就不太平，后院的母鸡半夜打鸣，灶台上的碗筷自己掉下来摔得粉碎，他小儿子晚上总哭，说看见窗户外头有个黑影子趴着看。
张弛心里冷笑，乡下地方，自己吓自己居多。
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莫慌，待我看了再说。”
到了王家，院子挺大，灵棚已经搭起来，白惨惨的灯笼挂着，映着几张愁苦又带着敬畏的脸。
几个亲戚围上来，一口一个“张师傅”，把他让进屋里。
炕桌上摆着茶水、香烟，还有一盘子油光锃亮的猪头肉。
张弛放下木箱，没急着动作，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木箱里是他吃饭的家伙什：一小瓶用色素和香料勾兑的“黑狗血”，几包廉价的朱砂粉，一把刷了层红漆、里面是空心的桃木剑，还有几叠画好的、其实没啥屁用的“符纸”。
做工都挺讲究，糊弄外行足够了。
歇了没一会儿，王老五搓着手，有些为难地开口：“张师傅，有个不情之请…俺们这儿规矩，抬棺的人手，最好有个懂行的镇着。
原先定的一个老伙计，昨晚上摔了腿，您看…能不能请您帮个忙，给我姥爷抬这最后一程？报酬方面，好说！”
张弛心里咯噔一下。
抬棺？这他可没干过。
棺材板死沉不说，关键是晦气。
但看着王老五和他家人那殷切又带着点哀求的眼神，他知道这活儿推不掉。一来显得没本事露怯，二来，这抬棺的“红包”通常不小。
他沉吟片刻，脸上挤出几分凝重：“抬棺送葬，非同小可，关乎阴人安宁，也系阳宅太平。既然主家开口，贫道…便勉力为之。”
“哎哟！谢谢张师傅！太谢谢了！”王老五一家千恩万谢。
夜更深了。张弛被安排在了一间偏房休息，说是休息，其实根本睡不着。
窗外风声呜呜的，像是有谁在哭。
院子里的灵棚，蜡烛火苗忽闪忽闪，透过窗纸投下摇晃的影子。
他把那把空心桃木剑放在手边，心里有点发毛。
喵的，这地方，邪性倒是不一定，但这氛围是真够瘆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