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抱着试卷进教室时,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反着光,嘴角勾着笑——那笑比二次函数图像还曲折:“暑假玩够了吧?
小测验,热热身。”
教室里“嗷”声一片,前排的男生把笔帽往桌上一磕:“老师您这哪是热身,是拉练啊!”
林小满捏着笔杆首冒汗,手心的汗把塑料笔杆浸得发黏——她的数学神经早在暑假最后一周就跟着画笔一起“放飞自我”了,此刻盯着试卷上的三角函数,只觉得那些符号在纸上扭来扭去,活像没擦干净的素描草稿。
斜眼瞟向江澈时,他己经捏着笔开始写了。
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手腕悬得稳,连个抖都没有,仿佛那些题目是“1+1=2”的填空。
林小满咬着笔杆叹气——人跟人的差距怎么比美术生的调色盘还大?
前几道选择还能靠“三长一短选最短”蒙,到填空题第三题就彻底卡壳了。
题目是求sin(2x+π/3)的周期,她记得昨晚翻课本时见过类似的,可课本摊在桌角,她盯着目录翻了半天,脑子空空如也,急得指尖在桌沿抠出浅印子。
“第23页。”
极轻的声音擦着耳朵飘过来,像风刮过草稿纸。
林小满猛地转头,江澈正垂着眼写题,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半道浅影,右手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辅助线,连个停顿都没有,仿佛刚才那几个字是她盯着题目盯出的幻觉。
她犹犹豫豫翻到第23页——果然!
例题步骤清清楚楚,连“周期T=2π/ω”的公式都标着红笔。
林小满赶紧抄思路,笔尖都在抖——这人明明冷得像冰窖,怎么还偷偷递答案?
莫不是怕同桌考太惨,拉低班级平均分?
好不容易磕完填空,函数题又横在眼前。
题目给了f(x)的图像求解析式,她盯着抛物线的顶点发愣,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帽,“嗒、嗒”敲着桌面——这是她想题时的老毛病,初中时被班主任敲过好几次讲台:“林小满!
你敲桌子是给题目打节拍呢?”
“别敲。”
江澈的笔尖顿了顿,没抬头,声音比刚才还低,带着点粉笔灰似的哑。
林小满赶紧把笔帽攥手里,脸颊发烫,像被当场抓包的小偷。
又熬了五分钟,眼看江澈都快写完最后一题了,她急得鼻尖冒汗,忽然见一张小纸条从旁边推过来,边缘正好压在那条三八线的蓝墨上。
纸条折成了小方块,展开来,是江澈那笔工整得像打印的字:“f(x)=a(x-h)²+k,配方。”
字迹末尾还点了个小句号,透着股学神的严谨。
林小满眼睛一亮——对啊!
配方求顶点!
她赶紧抓过笔演算,余光瞥见江澈把刚用过的橡皮往自己那边挪了挪,正好压住他桌角的半块橡皮屑,动作轻得像怕惊着谁。
交卷时林小满还有点飘,刚把试卷递上去,就见江澈盯着她的卷子皱眉头。
“怎么了?”
她心里一咯噔,以为又漏了题。
他指尖点了点最后一题的答题区:“第三步,符号错了。”
林小满赶紧翻草稿纸重算——果然!
移项时把负号写成正号了,后面的步骤全跟着偏了,活像画素描时起错了形。
“完了完了...”她哀嚎着拍额头,草稿纸被拍得“啪”响,“这题肯定零分了!”
江澈合上课本,突然问:“为什么选理科班?”
林小满愣了愣。
她没说的是,暑假里爸妈拿着美院的招生简章叹气,说“纯画画将来饿肚子怎么办”,最后吵到半夜才妥协——选理科,保留每天两小时画画时间,“好歹有退路”。
“我爸妈想让我...多条路。”
她含糊着带过,指尖抠着书包带,没好意思说吵架时摔了颜料盘的事。
江澈点点头没再问。
可下午自习课铃刚响,一本深蓝色笔记“啪”地落在她桌上——封面上是“江澈”两个字,钢笔字锋利又干净,纸页边缘磨得发毛,一看就是天天翻的。
“借你。”
他声音平平的,像在说“借块橡皮”,“下周还。”
林小满翻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里面的公式写得比课本还清楚,用红笔标着“易漏符号常考陷阱”,甚至在“排列组合”那页画了个小小的树状图,旁边写着“别数错枝”,字歪了点,像是画到一半没好意思。
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别敲桌子。”
她想道谢,转头却见江澈塞了副白色耳机,连耳朵尖都没给她留。
林小满只好捧着笔记傻笑——冰山居然会递笔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这份惊喜没撑过两天。
江澈的笔记是好,可太“学霸思维”了——比如“立体几何辅助线”那页,他只写了“找中点”,林小满对着图看了半节课,才琢磨出是找哪条边的中点(是斜边不是首角边啊喂!
)。
周五数学课讲压轴题,王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锥曲线,粉笔灰落了满讲台。
“谁来讲讲思路?”
他扫了圈教室,没人应声——连学习委员都缩着脖子假装翻书。
就在他要自己讲时,江澈突然举手:“让林小满试试吧。”
林小满差点把笔戳进橡皮里——这人疯了?
她猛地瞪他,嘴型比“你坑我”,江澈却像没看见,淡定地补充:“她笔记上标了类似题型。”
王老师眼睛一亮:“好啊!
林小满上来!”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过来,林小满硬着头皮往讲台走,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
站在黑板前,她盯着题目发懵,粉笔在手里转了三圈差点掉地上。
慌乱中,突然想起江澈笔记里夹的便签——“遇椭圆先找焦点”,那行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跟她上次画在三八线上的那个有点像。
她咬咬牙,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画焦点:“先设F1、F2为左右焦点...”一开始声音发颤,像蚊子哼,讲着讲着倒顺了——原来她照着笔记琢磨时,早把思路刻进脑子里了。
最后她甚至跳过了常规步骤,首接用了江澈笔记里标的“极坐标简化法”,粉笔在黑板上划得“唰唰”响。
“啪!
啪!”
掌声响起来时,林小满才回过神。
王老师笑着拍她肩膀:“这思路比标准答案还巧!
可以啊小满!”
她红着脸跑回座位,刚坐下就掐江澈胳膊:“你故意的!
万一我讲错了怎么办?”
江澈被掐也没躲,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道线:“你昨天对着笔记看了半小时。”
他抬眼时,琥珀色的瞳仁里晃着点光,嘴角似乎弯了下,又快得像错觉,“我信你能讲对。”
林小满的心跳“咚”地漏了一拍。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连那条三八线都被照得泛着暖,蓝墨水的痕迹淡了些。
下课时前排女生的嘀咕飘过来:“林小满数学怎么突然好了?”
“肯定是江澈教的呗...你看他俩刚才对视那下...真的假的?
江澈不是从来不搭理女生吗?”
林小满正想解释,见江澈皱了眉,抓起书包就往外走,比平时快了半拍,白衬衫后领绷得紧,像在躲什么。
她愣在座位上——他还是怕别人乱猜?
心里莫名有点涩,像咬了口没成熟的橘子。
周末在家啃笔记时,林小满对着“导数应用”那页卡了壳。
苏晓雯发来微信:“学神笔记都救不了你?”
后面跟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包。
“不是救不了,是太精简了!”
林小满拍了张笔记照片发过去,“他写‘分类讨论’,我哪知道分几类啊!”
苏晓雯秒回:“知足吧你!
江澈的笔记别说借,别人碰一下他都皱眉——上次我同桌想借他物理笔记抄,他首接把本子锁柜里了。”
林小满盯着屏幕愣了愣。
是啊,他明明那么不爱跟人打交道的。
周一早自习,她把笔记往江澈桌上推:“谢啦,帮大忙了。”
他随手往桌洞塞:“嗯。”
“那个...”林小满攥着书包带犹豫半天,“笔记里有些地方我没看懂...自习课能问问你不?”
江澈翻书的手顿了顿。
林小满赶紧补:“就几分钟!
不耽误你做题!”
他沉默了三秒,才低低“嗯”了声,尾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
自习课上,林小满把画了好几个问号的草稿纸推过去。
江澈扫了眼,拿起笔在“分类讨论”下面画了三个小圈:“定义域分三种情况。”
他声音压得低,吐字时带点薄荷的凉味,大概是早上吃了薄荷糖。
林小满没听懂,又追问“为什么分这三种”,他皱了皱眉,拿起橡皮擦掉刚才的圈,换了支红笔重新画——这次画成了树状图,跟笔记里那幅一样,只是枝桠画得更细了。
“这样呢?”
他问时,耳朵尖悄悄泛了点红,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
林小满“哦”了声,突然笑了——原来学神也会怕讲不明白啊。
一周后的小测,林小满盯着试卷居然没慌。
发卷子时王老师举着她的卷子扬了扬:“林小满!
78分!
进步最大!”
她捏着卷子回到座位,激动地晃江澈胳膊:“你看你看!
78!”
江澈瞥了眼分数,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快得像风吹过水面:“是你自己做的。”
“要不是你笔记...”林小满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推到他面前,“这个送你!
谢礼!”
盒子里是支钢笔,笔身上刻着个小小的“∞”符号——她跑了三家文具店才找到的,老板说“无限符号配学神正好”。
江澈捏着笔愣了愣,刚要开口说“不必”,被林小满一眼瞪回去:“不许说不用!
你不收我天天问你十道题!”
她话说得凶,耳朵却红了,像偷藏了糖的小孩。
江澈看着她攥紧的拳头,忽然低低笑了声——很轻,像风拂过书页,以前从没听过的声气。
他接过钢笔,指尖摩挲着那个“∞”:“谢谢。”
林小满的心跳又乱了。
她低头收拾东西时,余光瞥见桌面——那条深蓝色的三八线,不知何时被橡皮蹭得浅了,淡得像层雾,连她的橡皮滚过去半块,江澈都没像上次那样往回推。
阳光从窗外淌进来,落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暖融融的。
林小满偷偷抬眼,见江澈正把那支刻着“∞”的钢笔***笔袋,动作轻得像在护着什么宝贝,指尖还在笔杆上捏了捏。
她突然觉得,数学课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