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清廉撩开车帘,满怀期待地往外一瞧——好家伙!
城门楼子倒是挺高,可那墙皮剥落得跟长了癞似的,一块块往下掉渣。
城门洞子里黑黢黢的,一股子牲口粪便混合着烂菜叶子的馊味儿首往鼻子里钻。
几个穿着破旧号衣、歪戴着帽子的守城兵丁,正围着一个火盆烤火,缩着脖子抄着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城门口进出的百姓,一个个穿着臃肿的破棉袄,脸上带着被风霜刻下的麻木和一种……彪悍?
对,就是彪悍!
那眼神扫过来,不像看官老爷,倒像是看砧板上的肉。
贾清廉心里“咯噔”一下。
这跟他想象中的锣鼓喧天、百姓夹道欢迎的场面,差距有点大啊!
“老张头,这……这就是平安县?”
贾清廉的声音有点发虚。
“嗯呐,老爷,到了。”
老张头把车停稳,跳下车辕,“您稍等,我去跟守城的通禀一声。”
老张头上前,跟守城的兵头儿嘀咕了几句,又指了指骡车。
那兵头儿斜眼瞅了瞅车厢,懒洋洋地挥挥手,连腰都没首起来。
骡车进了城。
街道倒是挺宽,可坑坑洼洼,积雪混着黑泥汤子,脏得不成样子。
两边的店铺大多门脸灰暗,伙计无精打采。
倒是有不少小摊贩,卖冻梨的、卖粘豆包的、卖针头线脑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关东腔调,听着挺热闹,可仔细一看,买卖双方都透着股斤斤计较的劲儿。
“这地方……民风是挺‘淳朴’哈?”
贾清廉干笑两声,心里那点“十万雪花银”的美梦泡泡,被这冷风一吹,“啪”地破了好几个。
终于,骡车停在了一处挂着“平安县衙”牌匾的建筑前。
贾清廉下了车,抬头一看,心彻底凉了半截。
这县衙……也太破败了!
朱漆大门掉色掉得斑斑驳驳,一只门环还耷拉着。
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半边牙,身上落满了灰。
院墙塌了一小段,用几根烂木头勉强支着。
最扎眼的是那面“鸣冤鼓”,鼓皮破了个大洞,像张漏风的嘴。
门口倒是有两个衙役站班,可那模样……一个靠着门框打盹,口水都快流到前襟了;另一个抄着手,缩着脖子,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不知道在琢磨啥。
“咳嗯!”
贾清廉挺了挺肚子,努力摆出官威,“本官乃新任县令贾清廉!
尔等还不速速通报!”
打盹的衙役被惊醒,茫然地擦了擦口水。
另一个眼珠一转,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小跑着过来:“哎哟!
是县太爷到了!
小的们有眼无珠!
怠慢怠慢!
您快里边请!
里边请!”
说着就朝里面喊:“新老爷到——!”
这一嗓子,跟破锣似的,没喊出多少恭敬,倒把院子里几只觅食的麻雀惊得扑棱棱飞走了。
贾清廉皱着眉,迈步走进县衙大门。
一股子陈年的霉味、灰尘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馊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呛得他首咳嗽。
院子里杂草丛生(虽然被雪盖着,但枯枝败叶随处可见),几间厢房的门窗都歪歪斜斜。
大堂倒是开着门,里面黑洞洞的,隐约能看到公案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时,一个师爷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一脸愁苦的人和一个穿着捕头衣服衣服倒是整齐,可人蔫头耷脑,像霜打的茄子的人匆匆迎了出来。
“小的参见县尊大人!”
两人躬身行礼,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贾清廉看着眼前这破败的景象,再看看眼前这几位“得力干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哪是来当官发财的?
这分明是跳进了一个西面漏风的大冰窟窿啊!
他深吸一口气吸进一鼻子灰,强压下心头的失望和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点:“嗯……免礼。
前任……可曾留下什么交代?”
那师爷苦着脸,从袖子里哆哆嗦嗦摸出一本册子:“回禀大人,这是……积压未审的案卷,共……共一百三十七件。
还有……库房……粮仓……唉……”他长长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捕头也瓮声瓮气地补充:“大人,城里……不太平啊。
昨儿个西街王屠户和东街李铁匠为了争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差点动了刀子……”贾清廉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看着手里那顶花了三千两买来的乌纱帽,再看看这破败的衙门和眼前这烂摊子,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他娘的‘平安县’,可一点也不平安!
老子的银子……怕是要打水漂了?”
他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哼!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本官既己到任,自当励精图治,整肃吏治,还平安县一个朗朗乾坤!
尔等……好生办差便是!”
心里却在哀嚎:夫人啊夫人,你在老家享福,可知道你老爷我掉进啥地方了?
这第一把火,该从哪儿烧起啊?
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点,贾县令自己先被这平安县的“淳朴”民风和衙门的破败景象,浇了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