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墙内每一次偶遇,渲染于苍穹
宫里各房都有规矩,掌事姑姑若不在,没说开饭之前那就算午时到了也都别想吃饭。
木都儿领尔桃、颂宜、皓儿在三丈余高的红墙黄瓦之间穿行,顶着一汪蓝天,忍着炎炎酷暑往储秀宫里赶。
远远便瞥见一抹青蓝。
原是敬事房值房的赶去换班,也是一行人走在路上。
“哟,原来是储秀宫的姑奶奶。”
看见木都儿,敬事房总领薛东盛停下脚步,伏了伏身子打千儿。
木都儿这丫头是储秀宫的掌事姑姑,领正西品月银,比他这个六品首领太监高两个级,即使不服这个丫头片子,也要服人家的位阶。
“薛公公。”
木都儿浅笑,“你们敬事房这么早就换值?
不用等到正午日中么?”
***可不是闹着玩儿,特别是这话出自素来不苟言笑的木都儿嘴里。
“姑奶奶看来很关心我们敬事房啊,”言下之意薛东盛听得明白,便不动声色呛回去,“小人这会儿前去是换哪位公公,想必姑奶奶更想知道吧?”
马新满马公公对木都儿有意一事早尽人皆知,木都儿一首不领情也是由来己久,此番薛东盛意在拿这事儿揶揄,也不足为怪了。
明白言语所指,木都儿面露忿恨,语带讥诮,“公公不辞辛劳赶着想替一班兄弟分忧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这么说来……有人擅离职守还要你们善后?”
“非也,非也”薛东盛笑笑摇头,这丫头挖的坑他才不会跳,“南苑府库早上报了时令蔬果名目前来,内务府要我特意提醒马公公这个南府总管亲自过去点算,然后亲自送往各宫房,”他刻意强调亲自二字,“当然也包括你们储秀宫,姑奶奶还是早早回去等着收,才好。”
“不必劳烦,我自有分寸会叫人去取。”
她有多厌恶马新满尽人皆知,薛东盛明摆着叫她难堪,木都儿脸面紧绷,颜色难看,“公公如此奔波怕也没落得什么好处,要不要我储秀宫赏你些物什,慰劳慰劳公公的伶牙俐齿?”
此话警告意味甚浓,若薛东盛再口无遮拦,保不准木都儿气急了会赏他两个巴掌。
“不敢当,说到伶牙俐齿,怎么也比不上您撷芳殿的亲戚,姑奶奶想必尽得真传,听风就雨的本事一定不在话下吧?”
薛东盛笑嘻嘻反唇相讥。
他所指的这亲戚是撷芳殿五阿哥的乳娘湘菱嬷嬷,更是眼前这个木都儿的继母。
早先宫中传闻如妃逼人对食这件事,他本怀疑是湘菱从中喧嚷、传信取利,便得了线报堵在宫门——谁叫这湘菱和他做的是同一门生意:内外通气、传递消息——上可通达御前、下能传之乡里。
此次既能借造谣传谣之名铲除对手湘菱,又能顺势平息谣言讨好如妃,傻子才不做这么划算的买卖,只不过拦住湘菱时只发现了一封家书没有其他……薛东盛再度想起神武门前湘菱那段字字带刺的抢白:‘舐犊情深这种事,薛公公恐怕是不会懂的’——暗讽自己太监之身无妻无后,此时难免对这女人的继女木都儿把话说得难听了。
“薛东盛,注意你的言辞!
你明知道我早年入宫,那时我阿玛还未娶那女人,而到那女人进宫我也从未因私事和她相处过半分!”
木都儿身为皇后贴身女官,事事标榜公平公正秉持宫规,此番被当众指责偏袒徇私私相授受,果然被戳中痛脚。
薛东盛只管自己乐意可不管是否惹急木都儿,相反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自己胸口那股恶气倒是出了不少,当即鸣金收兵不再激她,惹大了麻烦可不好收场,脸上仍旧笑意未减却收敛话锋和缓言道:“是小的造次了。
看天色不早,姑奶奶还是早点回储秀宫领了份例,别耽误请膳时辰,”嬉皮笑脸罢,薛东盛摆了一副恭送大驾的样子,伸出手请,“请吧,姑奶奶走好。”
见薛东盛刻意阴阳怪气做小伏低,木都儿悒郁难平又不好再发作。
“我们走。”
她瞪他一眼,率手下宫女疾步快行,恨不能脚下生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木都儿这丫头吃软钉子的样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薛东盛觉得好笑。
看来继母湘菱是木都儿碰不得的逆鳞,倒是不知她气急了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真假,真的没有和湘菱沆瀣一气一个鼻孔出气?
不过真假又有什么重要呢,只要她的继母是湘菱,在别人眼里她就和通传消息徇私偏袒的勾当脱不了干系。
在嘴上扳回一成的薛东盛优哉游哉领着几个小太监继续往换班值房赶去。
鼻尖隐约萦绕的玫瑰香气他也不甚在意,只道是那些宫女又作新幺了。
说到底,都是那宫女侍卫爱意谣言惹出的祸端。
宫内不知为何传出绮丽悱恻的谣言,说什么小宫女与侍卫两情相悦互诉衷情却被如妃棒打鸳鸯恶意赐婚,要宫女嫁与无根的老太监,意图拆散这对有情人。
薛东盛为整后宫风气肃清谣言忙活不少,既没捉到始作俑者、谣言源头,又未有各人传谣的罪证,本该渐渐平息的谣言还是因一曲莫名笛音不胫而走愈演愈烈——真不知是谁唯恐天下不乱,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每晚吹起了传言中所谓凭曲寄意、互诉心声的传情之音,勾得后宫人心惶惶。
他们内监听来尚觉乐声哀怨缠绵,更遑论那些多愁善感的女儿家会怎么想。
惘动春心。
宫中女子惘动春心。
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