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儿子开始嫌我懒，嫌我丑，嫌我没用。他说我成天不挣钱，

就知道跟爹和祖母吵架。他甚至还想换一个娘。可后来，当他真如愿换了个娘的时候，

他却不乐意了。一、娘，您怎么又叫人做这么多菜，昨天不还有剩的吗？

做这么多哪儿吃得完啊？又得剩下。我刚走到正厅门口，一眼就瞅见桌上摆着的七八盘菜，

心里顿时不舒坦了。婆婆林氏端坐在桌前，把拐杖笃得梆梆响。吃点剩菜怎么了？

扔了多糟蹋东西！再说，我吃了一辈子了也没见怎么着，就你毛病多。

婆婆好像还觉得不解气，不满地瞪了我好几眼，

嘴里小声嘀咕：城里来的商户小姐就是金贵。我皱了皱眉，真是拿她没办法。

婆婆这么做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不管我怎么说，她就是不听。我懒得再跟她辩驳，

刚想坐下吃饭，就听见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响声。儿子徐仲梁回来了，

后头还跟着我那当家的徐天驰。祖母，你们说什么呢？他手也不洗，

直接就伸手抓桌上的菜，一把塞进嘴里。我刚要骂他，

就听见婆婆在那儿装可怜：你娘嫌我做的剩菜不好吃。不过你们别管，

这剩菜我老婆子自己吃，你们吃新鲜的。婆婆一直都是这个德行，在我面前横得不行，

可一到丈夫和儿子面前，立马就变了个人，摆出一副老迈可欺、受尽委屈的样子。

就因为她这样，我经常是里外不是人，儿子也对我一肚子意见。儿子不满地横了我一眼，

转头对婆婆笑嘻嘻地说：没事祖母，多好吃啊。我看着丈夫：夫君，

这剩菜吃着确实不好，咱们家又不是揭不开锅，干嘛顿顿吃剩饭？婆婆还没说话，

儿子却抢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别说话。他手上全是剩菜的油汤，糊了我一脸，

那股馊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我一阵恶心。又惊又怒，我使劲想扒开他的手，

却发现他力气大得出奇。我火了，一把将他推开。他好像有点怕，但又伸长了脖子，

不服气地瞪着我。我正要开口训他，婆婆却一把抱起儿子，心疼地摸着我刚才推过的地方。

哎哟，我的乖孙，没事吧？弄疼了没有？你说你也真是的，孩子还小不懂事，

你跟他计较什么？个头都快有婆婆肩膀高的徐仲梁，这会儿正搂着婆婆的脖子，

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看着这祖孙俩，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娘，快放下吧，

孩子都上了几年学堂了，怎么还抱呢？婆婆瞪了我一眼，手上抱得更紧了，

一点要放下的意思都没有。我被堵得说不出话，一肚子火噌噌往上冒，

余光却瞟到一旁的徐天驰。他就那么站着，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

好像这事儿跟他半点关系没有。也许是感觉到我在看他，他总算开了金口：娘，

孩子也大了，把他放下吧。听到徐天驰的话，婆婆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儿子。

他冲我扒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二、憋着一肚子气吃完饭，我打算把这事儿说清楚。

我走到徐天驰的书房，他正在里头看公文。他好像早就猜到我要来，

没等我开口就先说了：娘就是那个脾气，这么多年了也改不了，你就让着她点儿吧。

仲梁也还小，男孩子淘气点也正常，你好好教就是了。我还有事要忙，你看好儿子，

别让他进来烦我。几句话就把我的嘴给堵死了，我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却也说不出什么，

只好转身去找儿子。我走进他房间，他没在看我给他买的四书五经，

正偷偷看一本婆婆给他的话本子，一见我进来，立马藏到了身后。我跟婆婆说过多少次，

别总给孩子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她每次嘴上都说晓得了，晓得了，

可那些书还是一次次地出现在儿子手上。想到我和儿子的关系越来越僵，我就没提这事。

儿子噘着嘴，把话本子死死压在胳膊底下，很不高兴地问：你来干嘛？我在他旁边坐下，

尽量把语气放缓：你今天为什么要捂娘的嘴？儿子横了我一眼：为什么？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祖母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跟她吵什么吵？她是长辈，

你要尊敬长辈，懂不懂？儿子大喊大叫的，搞得我一肚子火，但我还是忍着，

心平气和地跟他说：娘没有跟祖母吵，娘只是不想天天吃剩饭剩菜。每一顿烧少一点，

吃完了，下一顿不就能吃上新鲜的了吗？听了这话，儿子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

扯着嗓子冲我喊：得了你，祖母天天伺候你，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她在操劳，

你天天不务正业的多舒服啊！你好吃懒做，还好意思要求这么多？再说，

你瞧瞧你这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像是会干活的手吗？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都这把年纪了，人长得也磕碜，打扮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浪费钱？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你还好意思自己来找我。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辛辛苦苦养大的。不但不体谅我，

竟然只把我当成一个给他干活的下人，连打扮一下的权利都没有。我气得火冒三丈，

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说娘长得不好看？是谁把你教成这种没大没小的样子？

娘在家里，不但要管你吃穿，还要教你读书识字。前阵子娘身子不舒坦，

才让祖母帮忙管家，后来祖母又嫌我请的厨娘做的菜不合你胃口，干脆不让我管厨房的事了。

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娘好吃懒做了？娘天天盯着你念书，

就是为了让你长成个不明事理的纨绔？娘凭什么要一天到晚围着你转？

我什么时候把你教成这么个混账东西？我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儿子却一点不怕：我就喜欢祖母叫人做的大鸡腿，我才不要吃青菜！

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只有祖母懂我！我每次想多吃点肉你就不让，

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你就是长得丑！还有你买的什么破书，一点都不好看，我才不看！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儿子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喘着粗气，

手心***辣地疼。我点的菜向来清淡，不喜欢油盐太重，每次都是有荤有素。

儿子每次都只肯吃肉，青菜一根都不碰，我常常管着他，不让他挑食。他正在长个子的时候，

营养得跟上。可没想到，在他眼里，这竟然成了我故意不想让他好过。

我看着儿子最近越来越胖的身子，心里一阵悲凉。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的娘。

我的付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我的关心在他看来是故意的为难。正僵着呢，房门吱呀

一声被推开，婆婆从外头冲了进来。看见儿子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婆婆心疼得不行，

一把把儿子护在怀里。哎哟，你干什么！教孩子就好好教嘛，哪有你这样打人的？

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呢。这话一出，我就知道，婆婆又在门外偷听了半天了。

她总是这样，盯着我在家的一举一动，就怕我在背后说她坏话。儿子躲在她怀里，一脸委屈，

但眼神又怨毒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徐天驰听到这边的动静，

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看了我们几眼，凉飕飕地开口：小孩子嘛，等他长大了懂事就好了。

说到底，还不都是你没教好。我的呼吸停了一下，那一瞬间，

我真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这个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没给我多少时间想，婆婆已经带着儿子走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宝贝乖孙多可怜

这种话，丈夫也回了书房。那背影，好像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而我，是个多余的。

三、自从那天和儿子大吵一架之后，我和他就开始谁也不理谁。他不愿意跟我认错，

我也不想先低头，关系就这么僵着。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儿子慢慢变成了这样？是我管得太严了吗？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教法有问题，

可直到我听见婆婆在儿子面前说我坏话时，我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天，

我从娘家回来，发现家里静悄悄的，但儿子的房门却是关着的。我走到房门口，

听见里面传来婆婆的声音。仲梁啊，你娘也真是的。这么多天了，还不跟你说话，

哪有当娘的这么对自个儿孩子的呀。现在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真是又懒又坏，

一点都不顾着咱们家仲梁。咱们仲梁啊，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

可别学你娘那副小家子气。我听得火冒三丈，

哪个当娘的能忍受别人在背后这么教唆自己的孩子。刚要推门进去，

却听到儿子的声音：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娘，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娘？砰的一声，

门被我推开，里面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他们震惊地看着我，而这时我才发现，

原来徐天驰也在房间里，只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吭声。

原来他们三个会趁我不在的时候聚在一起，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哼，真是好笑。

谁让你在背后说我坏话的？对上我的视线，婆婆的眼神有点躲闪，

低头小声抱怨：本来就是嘛……我瞪着她，刚想发火，儿子却在这时上来推了我一把。

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吃得壮壮的，力气也不小，我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是坏，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祖母！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她是你的祖母，

那我就不是你的娘了吗？从小到大，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竟然还想要换娘？

见这情形，婆婆急忙上前分开了我们。哎呀，有什么？不就是开个玩笑吗？

你至于这么当真吗？徐天驰也来打圆场：他不是有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可儿子却不领情：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你天天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

花着我爹的俸禄，什么都没做，我就想换个娘不行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我差点站不稳，这又是他们给儿子灌输的歪理。你给我听清楚了，徐仲梁。

我爹娘也是请了先生教我读书识字的，我们沈家的生意，我出嫁前也帮着打理过，论本事，

不比谁差。当初是因为生了你，娘才留在家里，一心一意照顾你。出去打理铺子，

有钱赚有脸面，可比在家里看你们的脸色强多了。什么叫看我们的脸色？

徐天驰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当初是你自己愿意嫁进我们徐家的，我们可没逼你。

看着徐天驰阴沉的脸，我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徐天驰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我跟徐天驰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穷书生，是我爹看他有几分才气，才出钱给他打点，

谋了个九品的小官。他骨子里就自卑，最怕别人提他靠岳家这事儿。

我反唇相讥：是我自己选的又怎么样？那也不是你们对我挑三拣四的理由。

你还是老样子，自尊心强得可笑。你现在这么生气，是不是因为我商户的出身，

让你这个当官的脸上挂不住？还是因为你仕途上的每一步，都得靠我娘家的钱？

徐天驰的脸都气青了，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转头看到满脸不服气的儿子，

放下了狠话：你们要是想给徐仲梁换个娘，那你们就换吧。像这样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不要也罢。说完，我离开了房间，再也没理他们。四、自上次那件事后，我就下定决心，

要找回我自己的活法，不再受这一家子的气。我开始回到娘家的绸缎庄，重新打理生意。

这天我刚盘完账，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酒楼时，我看到了几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徐天驰和徐仲梁。而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女人的背影总让我觉得眼熟。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他们进了一家酒楼，

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我也找了个角落里的偏僻位置坐下。离得近了，我认出了那个女人。

是我丈夫青梅竹马的表妹，叶露华。仲梁，吃这个好不好？你想吃多少，姨母都给你点。

叶露华指着菜单上的糖醋五花肉，笑得一脸温柔。好啊，谢谢姨母，你比我娘好多了，

我娘她都不让我吃这个。没事，在姨母这儿，想吃多少吃多少。

徐仲梁笑得合不拢嘴：姨母，你来当我娘好不好？叶露华笑着摸了摸徐仲梁的头，

活脱脱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好啊，既然你娘不好，那姨母就来当你的娘。嗯嗯。

徐仲梁重重地点着头，眼睛里闪着光。而徐天驰那张平时像木头一样的脸，此刻也挂着笑。

三个人看着那么和睦，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羡慕地看着，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

就像个贼一样，在他们身后偷偷看着这一幕。叶露华是我丈夫的表妹，这事我早就知道。

生了孩子后，也听丈夫提过她几回。看他们这个样子，肯定不是第一次见了。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早该在徐仲梁说要换娘的时候就想到的。

我在酒楼里坐了很久，直到他们离开。我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

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