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秋家的土坯房漏了雪，他用破麻袋堵着屋顶，手里却没停——正拿着块独山玉料，琢磨着雕个玉璧。
这料子是上个月托货郎换的，比往常的大些，只是边缘有块黄斑，得好好盘算怎么用。
“师父，蒙古兵的百户长来了，说要找你雕东西！”
王二柱裹着件单薄的棉袄，喘着粗气跑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李砚秋心里一紧。
蒙古人素来喜欢金银，对玉器倒不算热衷，怎么突然找上来了？
他放下刻刀，把桌上的玉料和工具赶紧收进木箱，刚盖好盖子，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跟着是蒙古语的吆喝。
进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蒙古百户，叫巴图，身后跟着两个兵丁。
巴图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目光落在墙角的木箱上，用生硬的汉话说道：“李匠人，大汗要祭天，需要玉做的‘祭器’，你，雕！”
李砚秋心里咯噔一下。
祭天用的玉璧讲究多，尺寸、纹路都有规矩，稍有差池就是杀头的罪。
可他不敢拒绝，只能拱手道：“小人技艺粗浅，怕误了大汗的事……而且，咱石佛寺没有好玉料，得从百里外的独山换，怕是赶不上工期……独山？
我的人，带你去！”
巴图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扔在桌上，“这是上次从***官员家里搜的，你看，能不能雕一样的？
十天，三块玉璧，雕不好，你的，死！”
李砚秋拿起玉佩，只见那是块和田白玉，雕着缠枝莲纹，纹路细腻，是中原的技法。
他心里有了数，不再推辞：“小人遵令。”
巴图走后，王二柱吓得脸都白了：“师父，这可咋办？
去独山来回得西天，剩下六天雕三块玉璧，还要赶规矩，万一……”李砚秋没说话，打开木箱，从最底下翻出个红布包，里面裹着一把刀——比他平时用的青铜刀更沉，刀身泛着淡淡的金光，柄上缠着金线，是他祖父传下来的“错金刻刀”。
这刀锋利，雕硬玉最合适，只是平时舍不得用，怕磨损了金线。
“怕也没用。”
李砚秋拿起错金刀，在灯下看了看，“咱石佛寺的匠人，没怕过难活。
独山玉虽不如和田玉白，但有‘俏色’，要是能把玉里的青纹雕成缠枝莲的叶，黄纹雕成花，说不定比和田玉还好看。”
第二天一早，巴图派来的兵丁就牵着马，带李砚秋去独山。
雪地里路难走，两人骑马走了两天才到矿坑。
矿坑外有蒙古兵看守，兵丁亮了巴图的令牌，看守才让他们进去捡料。
李砚秋挑了三块有俏色的独山玉料，不敢多耽搁，又骑马往回赶，回到石佛寺时，己是第西天傍晚。
接下来的六天，李砚秋几乎没合眼。
巴图派了个兵丁盯着他，每天送点粗粮，他就着雪水吃了，便坐在油灯下雕玉。
错金刀在独山玉上划过，比青铜刀顺畅多了，只是独山玉质地硬，他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血泡，缠上布条继续雕。
王二柱在一旁打下手，帮着磨玉料、洗石屑。
有天夜里，他见李砚秋盯着玉料发呆，便问道：“师父，你咋不雕了？”
李砚秋指着玉料上的一道黄纹：“这道纹太歪，要是顺着雕，缠枝莲就不对称了；要是避开，又浪费了这‘俏色’。”
他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咱把这道黄纹雕成一朵侧开的莲，旁边再雕只小蜜蜂，正好遮住歪处，还显得活泛！”
说着，他拿起错金刀，手腕轻转，黄纹渐渐变成了一朵半开的莲花，再添上几只细腿的蜜蜂，原本的瑕疵倒成了点睛之笔。
王二柱看得首拍手：“师父，你太厉害了！
这样一看，比那和田玉佩还好看！”
第十天早上，三块玉璧终于雕好了。
青灰色的独山玉上，缠枝莲纹顺着玉料的纹路蔓延，黄纹成花，青纹成叶，还有两只蜜蜂停在花上，栩栩如生。
巴图来取的时候，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拿起一块玉璧对着光看，嘴里念叨着蒙古语，像是在夸赞。
“好！
好！”
巴图把玉璧递给身后的兵丁，又对李砚秋说，“你，手艺好！
以后，大汗要玉，还找你！”
说罢，他留下一袋粮食和几块银子，转身走了。
送走巴图，李砚秋瘫坐在椅子上，手还在微微发抖。
王二柱捧着那袋粮食，高兴地说：“师父，这下咱有粮食了！
以后去独山换料，也能多换几块了！”
李砚秋看着桌上的错金刀，又看了看那三块玉璧，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找出一张粗糙的麻纸，拿起炭笔，开始在纸上画——画的是独山玉的各种颜色，旁边写着“青纹宜雕叶黄纹宜雕花白斑可雕云”，还标注了“独山料硬，用错金刀更顺”。
“师父，你这是干啥？”
王二柱凑过来问。
“咱石佛寺离独山百十里，换块料不容易，要是每次都靠琢磨，太费功夫。”
李砚秋一边画一边说，“我把这些年辨独山玉、用俏色的法子记下来，以后你学，徒弟的徒弟学，就不用走弯路了——哪怕以后换料的路更难走，这手艺也能留住。”
那张麻纸，后来就成了《玉料辨色录》的第一页。
李砚秋没想着它能传多远，只是觉得，石佛寺的玉雕手艺，总得有个念想。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屋里的油灯亮着，错金刀躺在桌上，《辨色录》的字迹在灯下渐渐清晰，石佛寺的“玉火”，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