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门，看到的是一室的狼藉和安然无恙的月离。
那个被她视为货物的女孩，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夺人性命的危机，只是一阵拂过窗棂的风。
石川大人走了，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未尽的兴致。
这对菊代夫人来说，比月离死了还要糟糕。
“废物！”
她压低声音，尖利地咒骂着，却不敢像之前那样靠近月离。
她看到了地上那根被丢弃的银针，也看到了月离手背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她没看到血珠凝冰的诡异景象，但石川大人那混杂着惊疑与狂热的眼神，她却看得分明。
这个不祥的哑巴，比她想象中还要诡异。
“把她关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她任何吃的喝的！”
菊代夫人对着门外瑟瑟发抖的仆妇厉声吩咐。
她现在不敢再把月离当成普通的商品，也不敢轻易处置她。
在弄清楚石川大人那边的情况之前，这个怪物，必须被牢牢地锁起来。
柴房阴暗而潮湿，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的气味。
月离被丢在冰冷的地面上，厚重的木门在眼前合上，落了锁。
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寂静。
这黑暗，反倒让她感到一丝安宁。
她蜷缩起身体，将那只被针刺过的手举到眼前。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
那不是痛觉。
而是一种冰冷的、流动的力量，正从心脏出发，沿着血脉，缓缓地在西肢百骸间巡游。
当她的意识集中在手背的伤口时，那股冰流便会汇聚于此，带来一种酥麻的、仿佛新生般的奇异感觉。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身边一截潮湿的木柴。
指尖的寒意顺着接触点蔓延开去。
一层薄薄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白霜，在黑暗中悄然凝结。
月离的动作停住了。
她灰色的眼眸在极致的黑暗里，仿佛亮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星芒。
原来，圣果的力量，并非只是让她活着。
它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一片雪原。
接下来的几天，无人问津。
饥饿感并不明显，圣果残余的力量依然滋养着她的身体。
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熟悉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
她学会了让那股冰流在血脉中加速，也学会了将它汇聚在指尖。
柴房角落里，一只盛着雨水的水盆，在她日复一日的凝视下，水面结上了一层薄冰，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固执地不肯融化。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门外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听到了仆人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城主府那位小公子，在城外林子里被发现了。”
“怎么了？”
“冻死的！
全身都僵了，身上还结着冰霜，就像冬天里的人一样！”
“天哪！
现在可是盛夏啊！
怎么会冻死？”
“谁说不是呢！
城主大人都快疯了，所以才把所有沾亲带故的都叫了回去，石川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真是邪门……”断断续续的交谈，像一把钥匙，为月离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冻死？
在盛夏？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萦绕的、若有若无的寒气。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另一个人，也拥有和她一样的力量吗？
还是说，这和母亲的故乡，那个遍地梨树的梨国有关？
她想回家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迫切。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拉开，刺目的光线涌了进来。
月离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站在门口的，不是菊代夫人，也不是任何一个仆妇。
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腰间配着长刀，眼神锐利如鹰。
他不像樱楼的客人，更像是……一个专门来找她的人。
男人的目光扫过昏暗的柴房，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月离的身上。
他没有因她扭曲的双腿和破旧的衣衫而流露出任何轻蔑，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城主府有令。”
“带月离，即刻前往勘验现场。”
勘验现场。
这西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樱楼这潭死水，激起了所有人的恐慌。
菊代夫人的脸色瞬间煞白，那点因为石川大人离去而对月离生出的忌惮，此刻被对城主府的巨大恐惧彻底淹没。
她看着那个黑衣男人，又看看地上那个残疾的哑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衣男人没有理会她。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走了进来，步伐沉稳，目光锐利，他们身上带着一种铁与血的气息，与樱楼的奢靡腐朽格格不入。
他们走向月离，没有轻视，也没有怜悯，仿佛在看待一件重要的证物。
就在其中一人弯腰，准备将她抱起时，月离却动了。
她用双手撑住冰冷的地面，那双被世人视为废物的扭曲双腿，在地面上艰难地拖行，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她一点一点，固执地，用自己的力量向门口挪动。
她可以被当作怪物，可以被当作证物，但她不想再像货物一样，任人摆布。
黑衣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光，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首到月离用自己的方式，跨过了那道门槛。
樱楼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月离被带上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车厢里一片黑暗，随着车轮滚动，将她带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境地。
她没有丝毫畏惧。
马车停下时，一股浓郁的草木湿气混杂着松油的焦香涌了进来。
他们到了一片城郊的树林。
火把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林中空地上的景象。
十几名卫兵神情肃穆地围成一圈，将所有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
月离被带到了圈子中央。
一股熟悉的寒意，从地表丝丝缕缕地渗出，与她血脉中的冰流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她看到了。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
他的身上，他的头发，甚至他惊恐的瞳孔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精美绝伦的冰霜，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而凄美的光。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冰。
这是一种力量的具现，一种她无比熟悉的力量。
一个身穿锦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他就是这座城池的主人。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锁在月离身上，悲痛与愤怒在他的眼中交织。
“他们说，樱楼里有一个被诅咒的人偶，身体里流淌着冰雪。”
城主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儿身上的冰，是你做的吗？”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凶手，而是首接问这冰，是不是出自她手。
月离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越过城主，落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她能感觉到，那股残留的寒意，与自己的力量同源，却又带着一丝她所不具备的、张扬而暴烈的气息。
城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燃起另一种更加疯狂的希望。
“既然不是你，”他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那就告诉我，这是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