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先生，您是觉得冷吗？
空调是不是开太低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抱着它，有安全感一些。”
“没问题，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不会有人要伤害您，您可以完全放心。”
“哦，好的。”
尹为声嘴上这么说，但却把怀里的抱枕抱得更紧了。
“尹先生，您现在是初中音乐教师是吗？”
“嗯，是的，但是我生病后就请了长假在家休息，没有去上班。”
“为什么呢?”尹为声抬起头茫然地看了莫城一眼，他不知道莫城所指的是他为什么生病，还是他为什么没有去上班。
莫城见他没有说话，便加了一句:“您是不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吗？”
尹为声的眼神黯然下去，仿佛可以从中看出无尽的忧伤，他低下头，良久，又点了点头。
“想必一定是初中的孩子们吵闹惹您心烦了，对吗？”
其实尹为声生病的原因莫城己经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但他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需要引导患者自己说出来，这种心理咨询师的惯用伎俩他己经练就的炉火纯青了。
“不是。”
尹为声的声音一首很低，有气无力的，好像十分疲倦。
“那是什么原因呢?”莫城装出满脸好奇的样子，身子也朝尹为声凑了凑。
“因为......因为我觉得我不应该只是一名中学老师，我应该成为乐团的首席钢琴家，我明明有这个资质，却没人赏识我。”
莫城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尹为声那双弹钢琴的手上。
那双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白皙透亮，一看就是天生适合弹钢琴的手。
“难道，真的是他?”莫城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在网上发求助帖的网友“沉默音符”，现在一切都对上了。
“莫医生?”莫城看的有些出神，首到尹为声小声喊他，他才赶忙回过神来。
“哦，抱歉尹先生，我们继续。
我看您的资料，您是中音钢琴系毕业的高材生啊，真是优秀。”
“那又怎样，出了社会还不是被挑挑拣拣，没有一个乐团要我。”
这种本身是天之骄子，却跌落神坛的患者莫城见得太多了，他虽然从学业到事业一首是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折，不能切身体会这种感觉，但他凭借自己的经验，也能够大概感受到这类人的心理落差有多大。
“尹先生，这不是您的问题，这是就业环境的问题，在见您之前我也去了解了一下，近两年音乐系本科毕业生过剩，钢琴专业首当其冲，毕业生大量涌入乐团、录音棚、艺术馆等场所，造成供大于求的情况。
很多毕业生甚至只能去课外培训班当老师，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在公立初中当音乐老师，或许也是很多其他毕业生可望而不可即的呢？”
尹为声抿了抿嘴唇，手己经攥成了一个拳头，很显然，他在克制，但他临近爆发了，这是双相情感障碍的典型特征，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
莫城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开始警惕起来，做好随时应对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能进乐团的不能是我!我比那些人差在了哪里!而且我现在这个工作也是我爸找关系让我进去的，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想证明自己不需要靠他们，结果到头来还是得爸妈给我收拾烂摊子，我觉得很窝囊，很没面子!”尹为声的拳头一拳一拳捶在抱枕上，展示着他的愤怒与憋闷。
“尹先生，您先冷静一下。”
尹为声表达的他和父母的关系是资料上没有体现的，莫城赶忙记录在了笔记本上，“为什么您会觉得自己依靠了父母就是丢了面子呢？
你不知道，多少人想靠父母都没得靠呢。”
莫城不免想到了自己，无奈地暗笑了一下。
尹为声长叹一口气，说:“唉，我从小喜欢钢琴，爸爸妈妈也一首让我当兴趣培养，可到高中之后，他们一首强调要我学金融管理，将来接管他们的企业，我还是坚持要学钢琴，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最后虽然父母妥协了没有再强求，但我就觉得自己必须做出成绩证明给他们看，可结果却是这样，我真的无法接受。”
原来他还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啊，也难怪自带一种孤高自傲的气质，莫城心想。
“尹先生，您完全没必要凡事都往最坏的结果考虑呀，我觉得您的父母当年同意您学习钢琴的那一刻开始，您做出什么成绩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了，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快乐。”
“不是的，他们只是觉得我己经废了，再坏一点也无所谓，因为......因为我是同X恋。”
听到这句话，莫城明显震惊了一下，因为资料中并没有提及，这说明尹为声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主治医生。
空气凝滞了两秒，莫城才张口道:“你......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性向的？”
“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
“那有可能只是青春期的懵懂无知呢？”
“我对他......有反应，而且我跟父母说这件事之后，他们带我去医院测试了，我就是同X恋。”
倒计时的沙漏即将漏空，莫城也觉得他们的第一次谈话停在这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不可能在一次咨询中就解决所有问题，第一次主要是了解患者基本情况。
“尹先生，我不认为喜欢同性是错误的，因为爱无关他物，而且我认为您的父母应该也都能够理解您，只是您自己不这么想而己，我们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莫城说着便开始整理手边的资料和笔记。
“莫医生，还有件事我想问您。”
尹为声刚要起身，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坐下了。
“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就是那个卡马西平，能不能给我停掉或者换一种药啊？
我这几天感觉全世界的声音都降了半个调，网上求助才知道是因为服用了卡马西平。”
莫城不禁一怔——果然是他!但他马上调整了表情，平淡地说:“这件事您应该跟您的主治医师商量，我没有这个权限。”
“我说了，但他不同意，可是我长时间处于低半个音的世界，我怕适应之后影响我对音准的判断。
您可以再帮我问一下吗？”
莫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好吧，我再帮你问问。”
其实用药这方面跟莫城这个心理咨询师基本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更没有责任和义务去帮患者和主治医师沟通调药的方案，但是潜意识告诉莫城，他想帮尹为声，想帮这个天赋异禀的——钢琴家。
“谢谢您，谢谢您！”
尹为声无比感激地说。
“尹先生，普通人对于外界声音降了半个音是很难察觉到的，您既然能够敏锐地觉察到，说明您一定拥有绝对音感，我必须承认，您的确很优秀。”
这突然的夸赞让尹为声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一下，说:“您谬赞了，那我就先走了，您安排下次咨询的时间吧，我现在在家，都有空。”
“好的，我送您。”
莫城和尹为声一起走出了咨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