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宇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蹲在家属院锅炉房的铁皮棚下,鼻尖冻得通红,眼睛却首勾勾盯着手里那台二手VCD机。
屏幕上,迈克尔·杰克逊正踮着脚滑过舞台,月光白的手套在聚光灯下划出残影,太空步像是踩着云朵在走,每一下都踩在赵宏宇的心跳上。
“小宇!
妈喊你回家吃酸菜饺子!”
二姨家的二哥赵磊揣着两手跑过来,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炸开,“又看你那‘抽筋舞’呢?”
赵宏宇没回头,手指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比划着,膝盖一屈一伸,模仿着屏幕里的滑步,棉鞋碾过积雪,咯吱响。
“这叫太空步,懂啥。”
他头也不抬,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黏在脑门上——刚才在雪地里练了半小时,热得脱了棉袄,就穿件秋衣也浑身冒热气。
VCD机是他攒了半年废品换的,碟片是从旧货市场淘的盗版,画面糊得像蒙了层雾,却被他摸得发亮。
从三岁第一次在邻居家电视上看见迈克尔·杰克逊,他就像被勾了魂,走路都在琢磨舞步,家里的地板被他磨出了圈印子,妈总说他“不务正业,将来就得跟你爸去爬电线杆子”。
他爸赵建国在国家电网送变电公司当安全员,每天扛着工具包穿梭在电线杆之间,手背上的冻疮年年冬天准时报到。
妈在单位食堂切菜,菜刀磨得比谁都快,嗓门也亮,隔着三栋楼都能喊赵宏宇回家吃饭。
“练这玩意儿能当饭吃?”
赵磊凑过来看了眼,“你看隔壁王婶家儿子,报了奥数班,将来考重点中学。”
赵宏宇没接话,突然站起身,猛地一个后空翻——积雪被他踹得飞溅,棉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露出里面的秋裤。
这动作他练了仨月,摔得***青紫,终于能站稳了。
“你看!”
他喘着气,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迈克尔就是这么跳的!”
赵磊撇撇嘴,却没再说难听的。
他知道这小老弟认死理,去年冬天为了练托马斯全旋,在结冰的操场上摔断了胳膊,打着石膏还在病房里用脚比划节奏。
傍晚的家属院飘起饺子香,赵宏宇抱着VCD机往家跑,路过传达室时,老叔赵建军正蹲在门口看《体育新闻》,屏幕上NBA球员扣篮的画面一闪而过。
“小宇,过来!”
老叔招手,“看科比这球,帅不?”
赵宏宇凑过去,眼睛立刻黏在屏幕上。
科比在空中舒展身体的瞬间,竟让他想起了迈克尔的舞蹈——同样的爆发力,同样的掌控力。
“帅!”
他脱口而出,“他在空中像在跳舞。”
老叔乐了:“你这脑子就装这些。”
说着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刚你妈来说,食堂今天炖了排骨,赶紧回家。”
赵宏宇含着糖往家跑,嘴里甜丝丝的,心里却燃着团火。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每次音乐响起时,骨头缝里都像有电流窜过;每次腾空落地时,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晚饭时,妈把最大块的排骨夹给他,“多吃点,看你瘦的。”
爸闷头扒饭,突然说:“下周单位联欢会,你要是敢上去跳那‘怪舞’,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赵宏宇扒着饭,没说话,脚却在桌子底下打着节拍。
夜里躺在床上,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磁带,塞进随身听。
迈克尔的《Billie Jean》在寂静的冬夜里流淌,他悄悄掀开被子,在地板上踮起脚,一步,又一步——太空步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一颗种子,正在1997年长春的雪地里,悄悄破土。
窗外的雪还在下,覆盖了屋顶,覆盖了操场,却盖不住少年胸腔里,那即将破土而出的,属于未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