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能坐以待毙
周卫国手背上那抹鲜红的指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看着林晚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再看向墙上那个模糊的、象征着他“安定生活”的结婚证镜框,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你…你…”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离水的鱼。
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惧。
“林晚,你…你变了…”他最终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变了?”
林晚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
她将蘸着红印泥的手指随意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鲜红的痕迹在灰布上晕开一小片,像干涸的血。
“或许吧。”
她不再看周卫国,转身拿起那个装着工资的信封,动作利落地塞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那叠钞票的硬度——这是她暂时夺回的、微小的生存资本。
“想清楚了,晚上告诉我。”
她丢下这句话,端起洗好的碗筷,径首走出厨房,将周卫国和他手背上那个屈辱的印记,彻底甩在身后。
周卫国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许久,才猛地惊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出厨房,几乎是扑到院子角落的水缸旁,疯狂地舀水冲洗着手背。
冰冷刺骨的水哗哗浇下,皮肤被搓得通红,但那抹鲜红的印记却顽固地渗进了皮肤的纹理里,仿佛一个洗不掉的耻辱标记。
他抬头,正对上堂屋门口王金花狐疑审视的目光。
“卫国?
你干啥呢?
洗个手跟杀猪似的?”
王金花皱眉问道。
“没…没什么!
妈,脏了,洗洗!”
周卫国慌乱地低下头,把手背藏到身后,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提。
离婚?
开什么玩笑!
离了林晚,谁伺候这一大家子?
谁赚钱补贴家用?
谁忍受他妈的刻薄和小妹的刁蛮?
更重要的是,离了婚,他周卫国在厂里、在街坊邻居面前,还怎么做人?
他那点可怜的自尊,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堂屋里,王金花看着儿子仓惶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林晚紧闭的房门,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和阴鸷。
这小蹄子,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林晚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薄薄的棉被根本无法抵御从破窗纸缝隙钻进来的寒风。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额角的肿包一跳一跳地抽痛,高烧后的虚脱感像潮水般阵阵袭来。
胃里空得发慌,晚饭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早己消耗殆尽。
但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点冰冷的火焰。
周卫国最终没有来找她。
懦夫的选择,意料之中。
但这笔账,她记下了。
那封工资,暂时保住了,但这远远不够。
周家就像一头贪婪的巨兽,这点钱,不过是塞牙缝的肉沫。
周小茹的收录机,王金花的“医药费”,周大柱的“人情往来”……他们会想出无数个理由,将她榨干吸尽。
不能坐以待毙!
她无声地翻了个身,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周大柱如雷的鼾声,王金花偶尔的梦呓,还有隔壁周小茹屋里隐约传来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歌声……这个家,表面沉睡,内里却涌动着吃人的暗流。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月光,她摸索着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个破旧的梳妆台前。
印着红双喜的铁皮盒子,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轻轻打开盒子,劣质雪花膏的香味混杂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里面果然只剩下小半盒被挖得乱七八糟的膏体,旁边,静静地躺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那是原主像仓鼠囤粮一样,一点一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私房钱”,加起来不过一块两毛三分。
林晚拿起那几张毛票,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每一分都浸透着原主的辛酸和卑微的期望。
她将它们紧紧攥在手心,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却像火种一样滚烫。
这点钱,什么都做不了。
但,它可以变成种子。
她的目光投向那个铁皮盒子。
盒底很浅,但……林晚用手指沿着盒壁内侧仔细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凸起。
她心中一动,用指甲小心地抠了抠。
“咔哒”一声轻响,极其微弱。
盒底竟然有一个薄薄的夹层!
设计得非常巧妙,不仔细摸索根本发现不了。
夹层里,藏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展开一看,是一张汇款单的存根!
收款人:林晚。
金额:三元整。
汇款人:《城市生活》副刊部。
日期是两个月前。
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印着副刊地址和投稿要求的纸条。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稿费!
原主果然在投稿!
三元!
在这个年代,对于月工资只有三西十块的工人来说,这绝对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
难怪周小茹手腕上能戴银镯子!
难怪王金花塞钱那么大方!
她们吸走的,不仅是林晚的工资,还有她这点微薄但持续不断的脑力劳动的血汗!
一股混杂着愤怒和希望的复杂情绪冲上心头。
愤怒于原主的劳动成果被无情掠夺,希望则在于——她找到了撬动这潭死水的第一个支点!
她小心地将汇款单存根和投稿纸条收好,连同那几张毛票一起,贴身藏好。
雪花膏盒子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重新躺回冰冷的床上,林晚的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原主投稿的内容,记忆里有些模糊的片段,大多是些生活琐事的感慨、编织毛衣的花样介绍,文笔朴实甚至有些稚嫩,能中稿靠的是运气和编辑的怜悯。
而她,脑子里装着什么?
来自几十年后的信息爆炸时代,她看过无数心灵鸡汤、生活技巧、情感故事、甚至……对时代脉搏的把握!
她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渴望什么,喜欢什么。
写!
不仅要写,还要写得更好,更符合报纸副刊的需求!
写那些能引起共鸣的家长里短(正好素材丰富),写实用的生活小窍门(超越时代的点子),甚至可以写点……带着隐秘反抗意味的、关于女性自立的小故事?
稿费,就是她的第一桶金!
是她逃离这个魔窟的经济基础!
而且,投稿取稿费,需要去邮局,需要身份证明,这是她可以合理合法离开周家视线的机会!
是收集外部信息、寻找其他生路的机会!
黑暗的房间里,林晚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在冰冷的月光下,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决绝和算计。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额角的肿包,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今日的屈辱。
又摸了摸贴身藏好的那几张毛票和汇款单存根,那微薄的重量却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冰层下的暗流,终于找到了冲击的方向。
她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构思第一篇投稿文章。
题目就叫——《一碗咸菜里的“爱”与“寒”》她要写的,当然不是周家的“爱”,而是千千万万个像原主一样的女人,在“家庭”名义下承受的冰冷和窒息。
她要写得隐晦,写得能让编辑看懂,能让读者共鸣,却又不至于让周家这些蠢货察觉出端倪。
夜还很长。
身体的疲惫在精神亢奋的支撑下显得微不足道。
额角的疼痛似乎也变成了某种鞭策。
“周卫国,王金花,周小茹,周大柱……你们加诸于我的冰冷,终将化为焚毁你们虚伪殿堂的烈火!”
“就从这一支笔,这一张纸开始!”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火星己燃。
只待风起,便可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