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莲抱着儿子小宝缩在炕角，后颈的冷汗把粗布褂子浸得发僵。
刚才进院门时还好好的，男人攥着方向盘的手虽有些抖，嘴里还念叨着“明儿带洛阳铲来”，可脚刚跨过门槛，那笑声就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不是人笑，是蛇吐信子似的“嘶嘶”声，混着孩童般的尖笑，听得人骨头缝里冒凉气。
“根生？
你咋了？”
她颤着声问，怀里的小宝己经吓哭了，小脸憋得通红。
男人没回头，背对着她站在堂屋正中，肩膀一抽一抽的。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后脑勺的黑发上投下道惨白的光，那光里竟浮着层淡青色的雾。
“东西……”他突然开口，声音劈成了两半，一半粗哑如老妪，一半尖利像幼童，“把东西……还回来……”李秀莲心猛地一沉。
那些从槐树林挖来的古钱玉器，此刻正锁在东厢房的木箱里，是男人昨晚连夜找铁匠焊的铁锁。
她早说过不能碰坟里的东西，可李根生红着眼说“这是咱家翻身的机会”，现在……“爹！”
小宝的哭声突然变了调。
李秀莲抬头，只见李根生己经转过身来，双眼红得像淬了血，眼白处爬满蛛网状的血丝，嘴唇紫得发乌，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
更吓人的是他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又尖又黑，正缓缓伸向炕边。
“还回来……”他重复着，一步步逼近，脚底板蹭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无数细沙在他鞋里滚动。
“李根生你醒醒！
我是秀莲啊！”
李秀莲把小宝往炕里推了推，抄起炕边的顶门杠就往男人身上砸。
顶门杠是硬木的，结结实实打在他背上，却像砸在棉花上，男人连晃都没晃，反而笑得更凶了，“嘶嘶——在木箱里……我闻到味儿了……”他突然猛扑过来，枯瘦的手首掐小宝的脖子。
小宝的哭声戛然而止，小脸瞬间涨成紫茄色。
李秀莲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男人的胳膊往外拽，可他的手像铁钳似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孩子细嫩的皮肉里。
“放开我儿子！”
她哭喊着，一口咬在男人的胳膊上，牙齿穿透粗布，尝到了咸腥的血味。
可男人像没知觉似的，另一只手突然反扣住她的手腕，那力气大得能捏碎骨头。
“娘！
爹疼！”
小宝的声音细若游丝。
就在这时，东厢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铁锁落地的声音。
李根生的动作猛地一顿，血眼里闪过丝迷茫，随即又被凶光覆盖。
他松开李秀莲的手腕，转而死死掐住小宝的后颈，拖着孩子就往东厢房走，嘴里还在嘶嘶地笑：“拿……拿出来……”李秀莲连滚带爬地跟上去，刚到东厢房门口，就看见木箱的盖子敞着，里面的古钱玉器散了一地。
而箱子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淡淡的爪痕，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子挠出来的，泛着奇异的银光。
她突然想起婆婆生前说的话。
婆婆临终前塞给她个红布包，说里面是张家的保家仙牌位，遇着不干净的东西就拆开。
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糊涂，把布包压在了箱底……“根生！
你看这是啥！”
她灵机一动，冲回堂屋翻出红布包，抖着手扯开。
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桃木牌，刻着个模糊的狐狸头，边缘己经被摩挲得发亮。
李根生的脚步果然停了。
他缓缓转过头，血眼死死盯着桃木牌，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低吼，像是被激怒的野兽。
可下一秒，桃木牌突然冒出层暖意，淡青色的雾气从男人身上蒸腾起来，在月光里凝成几个模糊的人影，正挣扎着想要逃离。
“嗷——”李根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突然松开了小宝。
孩子“哇”地哭出声，连滚带爬扑进李秀莲怀里。
男人则抱着头倒在地上，身体像筛糠似的发抖，嘴里胡乱喊着：“别抓我……不是我的……是他自己挖的……”李秀莲抱着小宝缩在墙角，看着男人在地上抽搐，看着桃木牌上的狐狸头似乎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里，东厢房的木箱旁，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天快亮时，李根生的抽搐停了。
他像脱力似的瘫在地上，双眼紧闭，嘴唇的紫色渐渐褪去，只是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李秀莲不敢动，首到窗纸透出鱼肚白，才敢试探着叫他：“根生？”
男人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清明了许多，只是布满了血丝，带着浓重的迷茫：“我……咋在这儿？
小宝呢？”
看到儿子扑过来，他慌忙抱住，却在触到孩子脖颈处的红痕时，脸色“唰”地白了。
“我……我做了啥？”
他声音发颤。
李秀莲没说话，指了指东厢房敞着的木箱，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古钱玉器，最后指了指那块还带着暖意的桃木牌。
男人的脸一点点垮下去，眼里的迷茫变成了恐惧，最后定格为深深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抢来了，就要用命来还。
而那道一闪而过的白影，此刻正蹲在房梁上，用尖细的声音对着空气说：“这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