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绝望清晨五点四十七分。骨头深处那种熟悉的、沉重的酸胀感,
又一次精准地把我从浅薄的睡眠里拽了出来,比任何闹钟都残酷。眼皮像是被劣质胶水粘住,
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疲惫的蜜蜂在迁徙。昨晚什么时候睡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最后是客厅那盏光线惨白的小台灯,还有手机屏幕上刺眼的银行还款提醒通知,
像一道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铡刀。我侧躺着,身体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合页。旁边,
杨浩我丈夫的鼾声正酣,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心无旁骛的安稳,甚至有点……理直气壮。
这声音像钝刀子,一下下刮着我的神经。我盯着天花板上那点模糊不清的霉斑,
它像个顽固的污渍,又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看着我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醒来,
在生活的泥沼里一点点下沉。青春?这个词像个遥远的、褪色的梦。镜子里的那个女人,
眼角延伸着细密的纹路,像干涸河床的裂痕。眼袋沉重地坠着,诉说着无数个被切割的夜晚。
皮肤失去了光泽,像蒙了一层洗不净的灰。二十出头时,我也曾扎着高高的马尾,
穿着廉价的碎花裙子,在图书馆里啃着厚厚的专业书。幻想自己能在某个领域闪闪发光,
幻想爱情是平等的扶持。那时的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一种叫做“可能性”的轻盈泡沫。
后来呢?泡沫碎了,化成了房贷合同上冰冷的数字,化成了奶粉罐和尿不湿,
化成了婆婆任静时不时的“视察”,化成了杨浩越来越沉默的后脑勺和关键时刻的退缩。
那些关于诗和远方的憧憬,被生活的砂纸打磨得面目全非,
只剩下“活着”这个粗糙的、磨人的质感。社会?它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年轻时以为努力就能挣脱,后来才发现,网越收越紧。学历贬值,年龄歧视,
职场里微妙又森严的等级,还有无处不在的、对已婚已育女性的隐形门槛。
我像一头被套上轭的老牛,拉着家庭这架沉重的车。在泥泞的路上跋涉,每一步都陷得更深。
每一步都在提醒我,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早已被抵押给了这间牢笼般的房子和没完没了的账单。厨房是另一个战场。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昨夜浸泡在水池里的碗碟,油腻腻的触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锅里煮着稀饭,单调的咕嘟声填不满清晨的空旷。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儿子小磊起来了。他没像往常一样叫“妈妈”,而是径直打开了电视,
刺耳的卡通片声音瞬间炸开,撕裂了清晨的寂静。“小磊!声音小点!爸爸还在睡!
姐姐也要睡!”我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担心吵醒小茹引来更多麻烦。没有回应。
只有电视的音量象征性地降低了一格,旋即又恢复了吵闹。心沉了一下。
失望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不深,却足够让人瞬间清醒。他才八岁,
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杨浩的影子,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难以捉摸。
他沉默、固执,对学习提不起半点兴趣,成绩单上的红色数字像一张张嘲讽的脸。
我和他说话,他要么敷衍地“嗯”几声,目光粘在屏幕上,要么干脆充耳不闻。
我试着和他沟通,讲道理,甚至发火。他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所有情绪都反弹回来,
只留给我一个冷漠的后脑勺和无声的抗拒。我有时看着他,
会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我倾尽所有心血浇灌的,是一株注定不会开花的植物吗?
还是我根本就是个失败的园丁?这份不解,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人心寒无力。
2 债务的阴影杨浩终于被电视声吵醒,揉着眼睛,耷拉着拖鞋走出来。
他看了一眼厨房忙碌的我,含糊地说了声“早”,就一***坐在餐桌旁,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过早松弛的脸,眼神空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昨晚那个催缴单……银行又打电话了。”我盛了碗稀饭放在他面前,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
但每个字都像裹了冰碴,沉重而冰冷。“这个月,加上滞纳金,要一万三千多。
”他滑动屏幕的手指猛地顿住,像被烫了一下。头终于抬了起来,
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惊愕、窘迫和习惯性麻木的神情。“又……又这么多?
我……我这个月……项目款还没下来老板说……下个月,
下个月肯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又开始躲闪。“下个月?下个月!杨浩,
银行能等吗?利息像雪球一样滚!越滚越大!”我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
手指死死捏紧了锅铲的木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支撑我站立的唯一支点。
“上次你说下个月,上上次你说季度末!我们拖不起了!下个月再扣不到钱,
他们真会上门催收!邻居怎么看?妞妞和小磊怎么想?我们连最后这点遮羞布都要被扯掉吗?
”恐惧和愤怒交织着,灼烧着我的喉咙。房贷,这座压在我们头顶的大山,
每一次催缴都像一次凌迟,提醒着我们岌岌可危的处境。而他的懦弱,
他面对压力时那令人绝望的逃避和推诿。像厨房角落里那块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污,
黏腻、恶心,日复一日地磨损着我的耐心、我的期望。
还有我对“丈夫”这个词最后的一点幻想。他像一只遇事只会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把所有的风雨都留给我独自面对。他嘴唇嗫嚅了几下,脸涨得通红,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用力地扒拉着碗里的稀饭,仿佛那碗寡淡的粥是他此刻唯一的避难所,
能隔绝这令人窒息的压力。门铃就在这个时候,以一种极其突兀、尖锐的方式响了起来,
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了厨房和餐厅之间紧绷到极致的空气。这个时间?才七点不到!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这个点,十有***是……打开门,
果然是她。我的婆婆,小磊和小茹的奶奶,任静。她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布袋子,
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急切和期待。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但熨烫得笔挺的衣裳,
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睛亮得有些不寻常,直接越过我往里看。“妈?您怎么这么早来了?
”我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但那份被打断的烦躁和深埋的疲惫还是泄露了一丝痕迹。“我怎么不能来?来看我的小茹啊!
”她理直气壮地说着,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一种独特的热情。她甚至没怎么看我,
就侧身挤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客厅里急切地搜寻。“小茹呢?我的大孙女起床没?
奶奶带了好东西来!”她扬了扬手里的布袋子,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的亮度,
几乎能照亮整个昏暗的客厅。但这光亮的核心,只聚焦在一个名字上——小茹。
厌烦像冰冷滑腻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呼吸不畅。她总是这样,为了小茹,
可以不打招呼,随时随地,像一阵风一样刮进来。
她对我们这个小家的常态——混乱、压力、争吵——视若无睹,她的世界里,
仿佛只有那个粉雕玉琢的大孙女。这时,卧室门开了。穿着粉色小睡裙、揉着眼睛的小茹,
像个小大人一样,但还带着点睡意地走出来:“奶奶?”“哎哟!我的大宝贝!
奶奶的心头肉!”任静的眼睛瞬间亮了十倍,脸上笑开了花,那笑容的幅度和温度,
是小磊从未享有过的。她立刻丢下布袋子,几步冲过去,一把拉住小茹的手。小茹大了,
抱起来有点费劲了,但亲昵丝毫不减在她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想死奶奶了!
快让奶奶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更漂亮了!”小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显然很受用奶奶的亲热,回握住了奶奶的手。祖孙俩的亲昵画面,在清晨杂乱的客厅里,
像一幅格格不入的温馨广告。任静拉着妞妞的手,这才像是终于注意到餐桌旁的情景。
她看了一眼埋头喝粥、脸色灰败的杨浩她的儿子,眉头习惯性地蹙了一下,
那点不满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身边的小茹转移了注意力。
她的目光扫过还在盯着电视的小磊她的孙子,眉头也皱了一下,
但这皱眉更像是无意识的背景反应,远没有看到小茹时的专注和光亮。她对着小磊的方向,
用一种很平常的、甚至算不上批评的语气说:“小磊,大清早看电视伤眼睛,快吃饭。
”然后,她的注意力又立刻、完全地回到了小茹身上,
声音瞬间切换成带着糖分的模式:“小茹饿不饿?奶奶给你带了小笼包!刚出笼的!
还热乎呢!咱们趁热吃!” 她完全无视了我刚盛好的稀饭和杨浩尴尬的存在。
她变戏法似的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饭盒,打开盖子,诱人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笼包,吹了吹,递给小茹。同时,
她又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保温饭盒,放在小磊面前的桌上,
语气恢复了平常:“喏,小磊,你的也有。快吃吧。”小磊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
盯着自己面前那个同样冒着热气的饭盒,又看了看奶奶正殷切地看着小茹吃包子的样子。
他默默打开饭盒,里面确实是香喷喷的小笼包。他拿起一个,却没有立刻吃,只是低着头,
看着手里的包子。3 偏爱的刺痛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揪了一下。
奶奶并不是故意不给小磊带,她甚至记得带了两份。但是,
她那毫无保留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热情、关注和亲昵,像聚光灯一样,
只打在小茹一个人身上。对小磊,她履行了“奶奶”的基本义务——带了吃的。
也提醒他吃饭别看电视——但那只是义务,没有温度,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藏不住的喜爱。
她看着小茹吃包子时眼里的光,和小磊默默低头看着自己那份包子时的沉默,
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这种无意识的、自然的“更喜欢”,比刻意的偏心更让人难受。
因为它无法指责,却真实地存在,像空气一样弥漫,伤害着那个被光芒边缘笼罩的孩子。
杨浩全程沉默着,像个局外人。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这温馨对他来说可能是刺眼的一幕,
只是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仿佛急于逃离这个让他更加无地自容的现场。
他的懦弱在此刻显得更加可悲。小茹很快吃完包子去洗漱换校服。
任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茹个子高挑,举止文静,
学习又好小茹成绩确实不错,怎么看怎么顺眼。她完全没注意到小磊已经默默吃完包子,
背好书包,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校车。
也没注意到我脸上极力掩饰的疲惫和眼底为小磊而生的一丝阴郁。“妈,校车快到了,
我得送小磊下去。妞妞初中离得远,也得赶紧走了。”我打断她对小茹无休止的赞美,
提醒道。“哦,好好,快去吧。”任静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目光终于从小孙女身上移开片刻。
但依旧没有特别看小磊,只是对我嘱咐:“路上小心点。小茹,放学早点回来,
奶奶给你炖了汤,下午带过来!”她的心思显然还在小茹身上。我点点头。牵起小磊的手,
那小手有些凉。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我下楼。电梯里,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看着小磊头顶的发旋,想开口说点什么,
比如“奶奶也给你带了包子”,或者“奶奶不是不喜欢你”,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无比苍白。
任何语言在刚才那种无形的氛围面前都显得无力。我最终只是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感觉到他没有任何回应,小手依旧冰凉。送走小磊,
再看着小茹跟奶奶亲热地道别后去上学任静坚持送到电梯口。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那沉甸甸的、混杂着各种情绪的寂静再次将我包围。桌上,那张被揉皱又展平的房贷催缴单,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视线。旁边,是两个空了的保温饭盒,残留着油腻的气味。
小茹换下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脆弱像冰冷的海啸,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眼眶滚烫,鼻尖酸涩得厉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我想哭,
想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
夫的失望、对奶奶这种“自然偏爱”的烦闷、对巨额债务的恐惧……都痛痛快快地倾倒出来。
我想砸碎眼前的一切,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逃离这些没完没了的责任、失望和那无处不在的、无声的压力。为什么是我?
、孩子成长的问题、以及奶奶这种并非恶意却实实在在造成困扰的偏爱——都要压在我肩上?
我只是想努力撑起这个家,给孩子们一个公平安稳的环境,为什么就这么难?
为什么连“爱”的表达,都会成为另一种负担?我用手死死捂住脸,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些关于青春、梦想、被平等珍视的模糊记忆碎片,在眼前这冰冷而琐碎的现实映照下,
显得那么虚幻可笑,那么遥不可及。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面容憔悴、肩膀垮塌的女人,
真的是我吗?那个曾经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相信爱能战胜一切的女孩,她去了哪里?
她是不是……已经被这日复一日的重压和无处不在的、细小的失望,彻底杀死了?
泪水终究没有痛快地落下来。它们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东西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那是一种扎根于骨髓深处的、名为“母亲”的责任感,
一种被房贷、被孩子、被这摇摇欲坠的生活锤炼出来的坚韧。小茹要交课外班的费用了,
小磊的鞋子好像又小了。
下午还得去超市抢购打折的日用品……无数个具体而微的“下一步”像冰冷的齿轮,
推动着我必须向前。我猛地放下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的疼痛和喉咙的干涩。
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不能倒下去。倒下去,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4 地铁迷途地铁像一个巨大的、高速移动的金属罐头,塞满了被生活榨干了汁水的躯体。
浑浊的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汗味、还有早餐包子的油腻气息。
我紧紧抓着头顶的冰冷扶手,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机械地摇摆。
车窗玻璃映出一张模糊而疲惫的脸,眼下的乌青即使用最厚的遮瑕也盖不住。
邻座年轻女孩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正播放着一段搞笑的短视频,她毫无顾忌地咯咯笑着。
那笑声像细小的沙砾,摩擦着我紧绷的神经。青春的气息,无忧无虑的快乐,离我如此遥远,
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我的青春呢?它被抵押在了哪里?
是那本压在抽屉最底层、落满灰尘的专业资格证书?
还是那些早已被柴米油盐覆盖的、关于事业和独立的模糊憧憬?
社会给已婚已育的中年女人留的位置,似乎只有“母亲”和“妻子”这两个狭窄的格子。
重返职场?谈何容易。简历石沉大海是常态,偶尔几个面试,
HR挑剔的目光总会在“孩子谁带?”“能加班吗?
”“这个年纪……”这几个问题上反复逡巡,
最终化为一句程式化的“有消息我们会通知您”。那份被社会规则反复碾压的无奈,
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残存的自尊。现在这份工作,在一家半死不活的贸易公司做行政,
是托了老同学的关系才勉强得来的。薪水微薄,堪堪覆盖小茹的课外班和小磊的托费,
杯水车薪。办公室政治却一点也不少。此刻,我正站在复印机前,
听着那机器发出令人心烦的嗡鸣和卡纸的嘶啦声。旁边工位两个年轻女孩的窃窃私语,
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看见没,李主任今天脸拉得老长,估计又被老板训了。
”“活该,谁让她总想把活儿都推给咱们。自己倒清闲。”“哎,你说那个林姐指我,
天天卡点来卡点走,家里事肯定特多吧?看着就累得慌……”“谁说不是呢,一把年纪了,
还跟咱们抢这口饭吃……”“一把年纪”……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我用力按下复印键,机器的噪音暂时掩盖了那些细碎的声音。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边缘的死皮,直到传来一丝刺痛。是啊,一把年纪了。在她们眼里,
我大概就是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毫无竞争力、只求安稳混口饭吃的“老阿姨”。
这份认知带来的屈辱感,混合着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识,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努力挺直了背,仿佛这样就能对抗那无形的压力和轻蔑。对自我的努力?
在现实的铜墙铁壁面前,努力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挣扎,
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没有完全倒下。刚把一叠印好的文件放到李主任桌上,
这位四十出头、妆容精致却总透着一股刻薄劲儿的顶头上司,眼皮都没抬。
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小林,这个月的报销单据汇总好了吗?
下午财务那边要。”“主任,还差销售部小张的几张票,他说上午给我送来。
”我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上午?这都几点了?”李主任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得像刀片,
“做事要主动催!难道要我去帮你催?还有,这份合同,法务那边改了几个地方,
你重新打印十份,装订好,下班前放我桌上。记住,要仔细,别像上次一样页码都乱了!
”她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随手又甩过来一份文件。“好的,主任。
”我接过文件,指尖冰凉。走出她办公室时,能感觉到背后那审视的目光,像芒刺在背。
回到自己那个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格子间。
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和桌角那摞需要重新打印装订的厚厚合同,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这就是我的战场,
琐碎、压抑、毫无价值感,却不得不为之耗尽心力,只为换取那几张维系家庭运转的钞票。
房贷的阴影,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这一切之上,让我连喘息和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丈夫的懦弱无能,此刻更显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脸上。
他躲在他的“项目款没下来”的借口后面,而我,却要在这里忍受这种毫无尊严的盘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婆婆王桂芬。我心头一跳,深吸一口气才接起。“喂,妈?
”“王思思我的名字啊,”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小茹班主任刚打电话给我了!
说小茹最近几次数学小测成绩下滑得厉害!上课也老走神!怎么回事啊?
这孩子一直挺省心的啊!你是不是最近太忙,没顾上管她学习?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孙女的担忧,以及对我这个母亲“失职”的潜台词。“妈,我知道了。
我下班回去问问她。”我捏紧了手机,指关节发白。小茹成绩下滑?
她昨晚还在灯下写到很晚……一股新的焦虑瞬间攫住了我。
小茹是我黯淡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亮色,是婆婆眼中唯一的宝贝,
如果连她都……我不敢想下去。婆婆的关切,此刻像另一重压力,沉甸甸地加在身上。
“光问问怎么行!你得好好管管!小茹可是好苗子,不能耽误了!
是不是家里事太多影响她了?杨浩呢?他也不管管?”婆婆的追问连珠炮似的砸过来。
“杨浩他……”我喉咙发干,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妈,我还在上班,
这事我晚上处理,行吗?”“行行行,你上你的班!晚上我过去看看妞妞!
”婆婆不等我回应,就挂了电话。听筒里的忙音,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对丈母娘的厌烦,